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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广场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时,江镇已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后。

他指尖摩挲着胸前的勋爵徽章,银质莲花纹路硌得皮肤生疼——这是昨日老福耶翻出圣凯因家族旧物,连夜找人重新錾刻的。

“三少爷,流民们到了。”阿里扎的声音从台下传来。

少年仆人额头挂着汗,粗布袖口沾着面粉——天没亮他就带着厨子们揉面,说是要让第一炉面包带着柴火香。

江镇抬眼。

广场东侧的巷口像被捅开的蜂窝,灰扑扑的人流正涌进来。

有裹着破毯子的老妇牵着光脚的孙儿,有缺了半只耳朵的壮汉背着昏迷的同伴,甚至还有个穿缀补丁纱裙的小女孩,攥着块比她手掌还小的硬面包渣,眼睛亮得像两颗沾了灰的星星。

“阿辰。”史蒂夫从台侧绕过来,深灰风衣下摆沾着草屑——他天没亮就去巡查广场四周,怕有不安分的贵族派来捣乱。

此刻他望着台下人群,喉结动了动,“你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

“我没事。”江镇打断他,目光扫过广场角落那口新铸的铜钟。

钟身“善缘”二字是他亲手写的,笔锋里还带着前世刻碑时的狠劲,“老福耶说,这钟要等我讲完话再敲。”

史蒂夫欲言又止,最终退到台边。

他的手始终虚虚护在江镇后腰,像小时候护着被查理推搡的弟弟。

木台下方突然响起骚动。

一个瘸腿老汉扶着拐棍挤到最前面,浑浊的眼睛盯着台后摞成小山的面袋:“小勋爵,您说的免费面包,当真是管饱?”

“当真是管饱。”江镇向前一步。

晨风吹起他月白锦袍的下摆,露出内侧用红线绣的莲花——那是老福耶偷偷缝的,说能“镇住前世的业障”。

他望着老汉裂开的鞋帮,想起前世自己为夺一本秘籍,曾把乞儿的腿打断在雪地里,“我江镇今日立誓:今日领面包的,每人三个;明日起,善缘仓的铺子开在南三条、西市口、北码头,老人孩子每日领热粥,壮劳力能领短工牌子去码头扛货——工钱比市面多两文。”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炸开轰鸣。

瘸腿老汉的拐棍“当”地砸在石板上,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般的皱纹往下淌;光脚的小女孩把面包渣塞进嘴里,又慌忙吐出来攥紧,生怕浪费;那个背同伴的壮汉突然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把青石板撞出闷响。

“好!”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广场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好”。

穿补丁纱裙的小女孩举着面包渣蹦跳,碎发上沾的草屑都跟着颤动;老妇把孙儿举过头顶,让孩子看台上的江镇,奶声奶气的“小神仙”混在声浪里,撞得人眼眶发热。

江镇望着这一切,胸口突然发烫。

那热度从莲花徽章处蔓延开,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钻,像有团温水在骨头缝里滚。

他想起《莲花宝鉴》里的话:“善念如种,得千人心血方生茎”,难道是......

“安静!”史蒂夫突然提高声音。

他望着江镇发白的脸色,手已经按上腰间的短刀——这是圣凯因家主给长子的防身物,刀鞘上还刻着家族盾徽。

但江镇摆了摆手。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更能清晰触到脊椎底部那处熟悉的麻痒——那是《莲花宝鉴》的气海所在。

前世他修的是邪功,气海处像塞着块烧红的炭;如今每做一件善事,那炭块就化一分,换成柔软的花瓣。

“今日还有一事。”江镇扯开嗓子,声音盖过人群喧哗。

他转身从阿里扎手里接过一面红旗——红绸是史蒂夫翻出的婚服料子,说是“最能招人气”;旗面中央绣着金色莲花,右下角用金线绣着“兰宁·巴尔格纳”几个小字——这是他求兰宁王题的名,为的是让贵族们不敢轻易拆台。

“此旗插在善缘仓每间铺子前!”江镇将红旗高高举起。

晨光照着金线,莲花在红绸上流转,像团烧得正旺的火,“凡见此旗者,老弱病残有饭吃,有力气的有活干——圣凯因家的三少爷说话,比铁还硬!”

“比铁还硬!”人群里有人跟着喊。

瘸腿老汉的拐棍又砸了下石板,这次是跟着节奏;背同伴的壮汉站起来,把昏迷的人往上托了托,像是怕他错过这热闹;穿补丁纱裙的小女孩干脆把面包渣塞进嘴里,拍着小手唱:“小神仙,举红旗,面包香,不饿肚......”

就在这时,江镇突然踉跄半步。

他后腰抵着木台边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气海里那团温水突然翻涌,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他想起昨夜修炼时心口的暖流,想起意识模糊间看见的金色斗神,难道是《莲花宝鉴》的第二朵莲花......

“阿辰!”史蒂夫扑过来要扶他,却被江镇侧身避开。

少年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直跳——他能感觉到臀部传来细密的痒,像有嫩芽正顶开皮肤。

这是《莲花宝鉴》的怪癖:每开一朵莲花,都会在臀部显形,前世那些说书人总笑他“菩萨坐的莲台长在屁股上”。

“我......我去茅房!”江镇扯了扯史蒂夫的袖子,声音发颤。

他瞥见阿里扎抱着面袋往厨房跑,老福耶正往铜钟上系红绸,人群还在欢呼,“就、就去片刻!”

不等史蒂夫反应,他已经跳下木台。

月白锦袍扫过瘸腿老汉的拐棍,惊得老人慌忙往旁躲;他撞开背同伴的壮汉,急得对方连说“不打紧”;穿补丁纱裙的小女孩拽他衣角,他只能弯腰塞给她块新烤的面包,便头也不回地往广场西侧的小巷跑。

那是条窄得只能过一人的巷子,青石板缝里长着青苔,墙根堆着隔夜的菜叶子。

江镇跑进去时,裤脚沾了湿答答的露水,可他顾不上。

他扶着斑驳的砖墙喘气,手指颤抖着去解腰带——得看看,第二朵莲花是不是真的开了。

就在他指尖触到腰带的瞬间,巷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绣花鞋碾过青石板,带着点贵族少女特有的轻盈。

江镇猛地抬头,正看见转角处飘起一角淡紫纱裙,像朵被风卷起来的鸢尾花。

巷口那角淡紫纱裙晃得江镇瞳孔骤缩。

他手指还勾在腰带扣上,后颈的汗毛因惊惶根根竖起——这是兰宁贵族圈里最时兴的鸢尾紫,整个南城能穿得起这种染法的少女,一只手数得过来。

“江、江公子。”艾薇儿的声音比纱裙更轻,像沾了晨露的蛛丝。

她扶着斑驳的砖墙探出半张脸,金褐色卷发用珍珠发带松松系着,发间别着朵新鲜的白玫瑰——正是善缘仓今日分发给女眷的赠品。

少女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裹,边角还沾着烤面包的焦香,“我、我给你带了杏仁酥,厨房说你...你总顾不上吃饭。”

江镇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三日前在教堂遇见艾薇儿的场景:那天下着细雨,他蹲在台阶上给流浪儿系鞋带,一抬头就撞进少女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琉璃,里面盛着他从未在贵族圈见过的纯粹。

可此刻这双眼睛里泛着水光,睫毛上还凝着细汗,显然在巷口等了许久。

“谁准你跟来的?”他刻意放重了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臀部那簇嫩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长,隔着两层中衣都能感觉到花瓣的纹路在皮肤下游走,痒得他几乎要蜷缩成团。

更要命的是《莲花宝鉴》的气海在翻涌,每说一句重话,心口就像被小锤子轻轻砸一下——这功法最是欺软怕硬,越是心有恶念,反噬越凶。

艾薇儿的手指绞紧了蓝布包裹。

包裹角漏出半块杏仁酥,糖霜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沾了青苔的潮气:“我...我听史蒂夫哥哥说,你总在慈善仓忙到半夜。

昨天看见你给阿婆揉腿,手都冻红了...“她忽然往前迈了半步,淡紫纱裙扫过墙根的烂菜叶,”江公子,你和他们说的都不一样。

那些人说你是转世恶人,可我看见你给小乞儿擦眼泪,看见你把自己的披风披给卖花老妇...“

“够了!”江镇猛地转身,后背重重撞在砖墙上。

潮湿的墙灰簌簌落在月白锦袍上,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思——前世他确实杀过卖花老妇,就为抢她筐底藏的半块碎银;可此刻少女眼里的光太亮,亮得他不敢直视。

臀部的莲花又绽开一瓣,尖锐的刺痛混着麻痒,让他声音都发颤:“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圣凯因家的三少爷,是...是活太监!“

巷子里突然静得能听见心跳。

艾薇儿怀里的蓝布包裹“啪”地掉在地上,杏仁酥骨碌碌滚到江镇脚边。

少女的嘴唇哆嗦着,金褐色卷发下的耳尖瞬间红透:“那、那是谣言!

史蒂夫哥哥说,你...你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江镇弯腰捡起杏仁酥,糖霜沾在他掌心,甜得发苦。

他想起前世为了练邪功自宫的经历——那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想起的屈辱,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你以为我为什么总穿宽袍?

为什么从不去风月楼?

你当圣凯因家的三少爷真缺女人?“他逼近两步,锦袍下摆扫过艾薇儿的绣鞋,”现在信了?

还觉得我是什么善男信女?“

艾薇儿退到墙根,后背抵着结满蛛网的砖缝。

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大颗大颗砸在淡紫纱裙上,晕开深色的痕:“我就这么让你讨厌么?”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想去擦眼泪,却碰落了发间的白玫瑰。

那花骨朵滚到江镇脚边,沾了泥的花瓣还凝着晨露,“我只是...只是想对你好...”

江镇的呼吸骤然急促。

气海里的莲花翻涌得更厉害了,他甚至能听见花瓣舒展的轻响。

臀部的灼痛已经蔓延到腰际,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签子在戳——这是《莲花宝鉴》突破第二重的征兆,可此刻他只觉得这功法比前世的邪功更折磨人。

他弯腰捡起白玫瑰,却在触到花茎的瞬间猛地松手——花刺扎进指腹,血珠渗出来,红得刺眼。

“滚。”他别过脸去,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风箱。

远处广场传来铜钟被撞响的轰鸣,老福耶的嗓门混在声浪里:“领面包的排成三队!

带孩子的到左边——“这声音像根针,猛地扎破了巷子里的僵局。

艾薇儿蹲下去捡蓝布包裹,发顶的珍珠发带散了,金褐色卷发铺在青石板上,像摊揉皱的阳光。

她捡起杏仁酥时,指甲缝里沾了泥,却还是仔细把碎渣收进布里:“对、对不起。”她站起来时膝盖蹭到了墙,淡紫纱裙多了道灰印,“我...我以后不来烦你了。”

江镇看着她转身,纱裙扫过那朵沾泥的白玫瑰。

少女的背影越走越远,发间的珍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像他前世杀人后溅在墙上的血珠。

他突然想起《莲花宝鉴》里的话:“情劫如刀,斩不断则乱道心”,可此刻他摸着胸前的莲花徽章,只觉得这所谓的道心,比少女的眼泪还脆弱。

“阿辰!”史蒂夫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带着点焦急,“老福耶说铜钟撞完了,该去看短工登记——你跑哪去了?”

江镇猛地推开墙,锦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把那朵白玫瑰吹得打了个转。

他跑过艾薇儿身边时,闻到她身上的玫瑰香,和前世血库里的铁锈味重叠在一起,熏得他胃里翻涌。

等他冲出巷子,晨雾里的广场像片沸腾的海,可他的耳朵里只响着艾薇儿最后那句话:“我就这么让你讨厌么?”

当晚,江镇在书房翻《莲花宝鉴》时,窗棂突然发出细碎的响动。

他抬头望去,月光正爬上书案,在《宝鉴》的“情劫”二字旁,投下道冷冽的反光——像是某种利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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