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一步踏入那洞开的缝隙,身后门扉无声闭合,将外界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隔绝。他仿佛并非走入一座洞府,而是踏足于一片无垠的虚空。上下四方皆是深邃的黑暗,唯有极远处有点点星辰明灭,如同镶嵌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静谧而遥远。脚下并无实地,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他,让他不至于坠落。
这便是斜月三星洞的内景?与记忆中初次来时所见到的亭台楼阁、芝兰瑶草截然不同。孙悟空心中凛然,知晓这必然是祖师神通显化,亦是一种考验。他收敛心神,火眼金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试图看清前路。
然而,目光所及,除了无尽的黑暗与遥远的星辰,别无他物。没有路径,没有指引,甚至连方向感都在这片虚空中变得模糊。他尝试着向前迈出一步,脚下虚空泛起细微的涟漪,身形却并未移动分毫,仿佛原地踏步。
“空间禁制…”孙悟空立刻明白过来。这片虚空被强大的空间法则所笼罩,若无正确方法,纵有筋斗云之速,也难以前行分毫。
他并未急躁,而是静立原地,仔细感知。补天石本源对空间之力本就有着天然的亲和,加之他对“以定引变”的领悟日渐加深,很快便察觉到,这片虚空并非死寂,那些明灭的星辰也非单纯装饰。每一颗星辰,似乎都对应着一个空间坐标,一条潜在的路径,但它们闪烁不定,轨迹玄奥,难以捉摸。
他尝试着将神念探出,如同蛛丝般小心翼翼地伸向最近的一颗星辰。然而,神念甫一离体,便感到一股无形的、柔韧却坚韧的屏障,将他的神念牢牢阻挡在外,无法穿透分毫。这屏障并非坚硬,而是如同深不见底的泥潭,任何探入其中的力量都会被迅速吸收、消弭于无形。
“神念禁制…”孙悟空眉头微皱。空间与神念双重封锁,不愧是祖师手段。
他沉吟片刻,体内法力缓缓流转,并未强行冲击,而是模拟着当年在此学艺时,祖师传授道法时流露出的那一丝独特的道韵气息。这气息中正平和,包容万物,与这片虚空隐隐有着共鸣。
随着这道韵气息散发,那阻挡神念的柔韧屏障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不再那般绝对的排斥,但依旧未曾放开通道。
孙悟空心念一动,想起了当年祖师赶他下山时所言:“你这去,定生不良。凭你怎么惹祸行凶,却不许说是我的徒弟。”此言看似绝情,此刻回味,却似乎别有深意。不许提及师门,是怕他仗着师门名头惹是生非,还是…另有一层保护,不欲将这超然之地卷入三界纷争?
如今,他惹下的何止是“不良”,简直是掀翻了天。祖师不见他,或许并非恼怒,而是…失望?或是认为他依旧未能明白真正的“道”?
他散去周身法力,连那模拟的道韵也收起,不再试图以任何力量去试探、去冲击。他就这样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如同回到了最初那块孕育他的混沌顽石,无思无想,无欲无求,只是纯粹地“存在”于此。
火眼金睛也缓缓闭合,不再去观瞧那些玄奥的星辰轨迹。既然肉眼与神念皆不可凭,那便不信。
时间在这片虚空中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千年。孙悟空的心神彻底沉静下来,过往的桀骜、愤怒、执着,以及对前路的迷茫、对答案的渴望,都如同被清水洗涤,渐渐沉淀。
就在他心神臻至一片空明澄澈之境时,一种奇妙的感应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并非通过眼睛,也非通过神念,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源于补天石本源与这片虚空根源的共鸣。
他“感觉”到了。
那并非一条具体的路径,而是一种“势”,一种如同水往低处流般的自然趋向。在这看似混乱无序的星辰闪烁与虚空黑暗中,存在着一种内在的、和谐的流动方向。
他顺应着这种“感觉”,不再刻意控制身形,只是将自身的存在,轻轻地“放”入这股无形的流动之中。
下一刻,他动了。
并非施展筋斗云,也非迈步行走,而是整个身影仿佛融入了虚空,随着那无形的“势”自然而然地向前飘去。周围的星辰不再遥不可及,它们的光芒如同指引的灯塔,在他“经过”时微微亮起,又在他“离开”后恢复原状。那阻挡神念的柔韧屏障,此刻仿佛化作了温和的流水,托举着他,推动着他,不再有丝毫阻碍。
他闭着眼,却仿佛“看”清了前路。
原来,这斜月三星洞的入门禁制,考验的并非法力高深,亦非神通广大,而是一颗是否能够放下执着、明心见性、与道合真的“心”。强闯无用,巧取亦徒劳,唯有心至纯,方能感应到这虚空藏匿的真意。
不知“漂流”了多久,那股托举他的无形之力缓缓消散。孙悟空感到脚下重新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他睁开双眼。
眼前不再是无尽虚空,而是一座简朴到极致的石室。石室无窗,四壁空空,唯有顶部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清冷柔和的光辉,照亮了盘坐于石室中央蒲团上的那个身影。
那人身着寻常灰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古朴,双眼闭合,仿佛已在此静坐了万古岁月。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气息流露,却仿佛与这石室、与这方寸山、与整个天地宇宙都融为一体,成为了规则的一部分。
正是他的授业恩师,须菩提祖师。
孙悟空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却只是整理衣冠,再次恭敬地跪拜下去,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石地上。
“不肖弟子孙悟空,拜见恩师。”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地跪伏在那里,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