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之殿的沉寂,被外界愈发清晰的崩塌轰鸣与能量风暴的嘶吼打破。碎石与能量的乱流开始冲击这最后的安宁之所,墙壁上那些模糊的古老壁画在震动中簌簌剥落,仿佛连最后的记忆也要被彻底抹去。
唐僧立于祭坛之前,身形挺直如松,之前的摇晃与吐血带来的脆弱感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冷硬与决绝。守史官残念揭示的真相,如同最凛冽的冰水,浇灭了他心中对灵山最后的幻想与温情,却也点燃了深埋于十世轮回之下、属于金蝉子那份不屈的傲骨与质疑的锋芒。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留恋此地,循着怀中三块“忆骸”碎片重新稳定下来的指引——这一次,乌光明确地指向偏殿一侧看似坚固的巨石墙壁——迈步而去。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墙壁,感应其后可能存在的通道时——
“嗡——!”
一股庞大、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压之意的佛光,如同金色的潮水般,毫无征兆地自虚空中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偏殿!佛光所至,连外界传来的崩塌噪音都仿佛被隔绝、削弱,空间中弥漫的残余妖气与怨念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
光芒最盛处,两道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左侧一人,面容俊朗却带着刻板的威严,手持降魔杵,正是如来座下弟子,阿难尊者。右侧一人,神态略显倨傲,捧着金光闪闪的经匣,乃是迦叶尊者。
两位尊者法相庄严,周身佛光缭绕,与这破败、死寂的妖族遗迹格格不入。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正要离开的唐僧,以及他怀中那三块散发着不祥乌光的“忆骸”碎片。
阿难尊者眉头微蹙,声如洪钟,带着责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唐三藏!你擅闯禁地,触动上古妖邪禁制,引发此地动荡,更沾染此等污秽不祥之物!还不速速将此邪物交出,随我等返回灵山,向世尊请罪!”
迦叶尊者在一旁附和,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劝导:“金蝉子,你十世修行不易,莫要一时迷了心窍,被妖邪遗毒所惑,误入歧途,毁了你证道成佛的功果。”
佛光普照,梵音隐隐,带着净化与安抚的力量,试图抚平唐僧心中可能存在的“戾气”与“迷惘”。
若在以往,面对两位尊者的突然降临与威严诘问,唐僧或许会心生敬畏,躬身解释。但此刻,他只是缓缓转过身,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那双曾经充满慈悲与温和的眼眸,此刻却如同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唯有洞彻一切的冰冷。
“请罪?”唐僧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佛光的梵唱,“贫僧何罪之有?”
阿难尊者一怔,似乎没料到唐僧会是这般反应,加重了语气:“你私离取经正路,闯入这等绝凶之地,与妖邪为伍,沾染禁忌之物,扰乱天地秩序,此乃大罪!”
“取经正路?”唐僧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充满嘲讽的弧度,“是通往灵山,将十世功德与众生信仰,尽数献予那‘天道’,助其巩固锁链,最终将自身也化为其养料的正路吗?”
此话一出,阿难与迦叶脸色骤变!周身佛光都为之剧烈一荡!
“放肆!”迦叶尊者厉声喝道,“金蝉子!你竟敢妄议天道,诽谤世尊!此乃入魔之言!”
“入魔?”唐僧向前踏出一步,怀中的“忆骸”碎片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乌光流转,竟在他身后隐隐勾勒出这片骷髅宫殿、尸山血海、怨血之河的模糊虚影,那无尽的哀嚎与绝望的气息,虽被佛光压制,却顽强地存在着。
“看看这满地尸骸!看看那被永世抽取魂灵的人牲与修士!这便是你们灵山与天庭共同维护的‘秩序’?这便是‘净世契’下的‘清净’?”唐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以万族之血骨魂灵为薪柴,点燃你们那看似永恒的佛光!这便是你们口中的慈悲?!”
阿难尊者面色阴沉:“此乃天道运行之必然,旧劫妖族孽障,合该如此消业!尔等取经人,当明因果,识大体,岂可被表象所惑?”
“好一个因果!好一个大体!”唐僧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两位尊者,“那请问尊者,待我师徒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抵达灵山,取得真经,成就佛果之后呢?我等这身功德,这身气运,这源自众生的信仰,又将归于何处?是成就我等自在逍遥,还是…化作最精纯的养料,流入那冰冷‘天道’之口,加固这束缚三界众生的锁链?!”
他猛地抬手指向阿难与迦叶,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尔等口口声声天道秩序,维护清净,可曾想过,尔等自身,这满天神佛,这灵山胜境,在天道眼中,与这满地妖骸、与被抽取的人牲何异?!不过是大一些、肥美一些的…盘中餐!囚笼中的囚徒,有何资格嘲笑另一批即将被送入笼中的祭品!”
“尔等亦为盘中餐!”
这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直指本质的残酷与轻蔑,狠狠砸向阿难与迦叶!
两位尊者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唐僧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尖刀,捅破了他们长久以来或许刻意忽略、或许根本不愿深思的那层窗户纸!他们周身璀璨的佛光,此刻竟显得有些刺眼和…虚浮。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迦叶尊者气急败坏,手中经匣金光大盛,似乎想要动手强行镇压。
阿难尊者相对沉稳,但眼神中也充满了惊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他强自镇定:“金蝉子!你已彻底被妖邪蛊惑,心智沦丧!今日定要将你拿下,押回灵山,请世尊发落!”
磅礴的佛力自两位尊者身上涌起,如同金色的山岳,朝着唐僧碾压而来!那威势,远超寻常罗汉菩萨,显然他们动了真怒,欲要以雷霆手段将唐僧连同他怀中的“忆骸”一并镇压带走!
面对这滔天威压,唐僧却毫无惧色。他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念经劝善的凡僧。十世功德在体内奔涌,金蝉子的元神在觉醒,更有三块承载着反抗意志的“忆骸”碎片在怀!
他双手合十,并非诵经祈福,而是将体内那融合了本心之光、十世宏愿与碎片乌光的全新力量,轰然爆发!
“嗡——!”
一股并非纯粹金色,也非纯粹乌黑,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厚重、仿佛蕴含着历史尘埃与众生呐喊的灰蒙蒙光芒,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这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存在即合理”、“历史不容抹杀”的沉重意志,与那镇压而来的金色佛光悍然相撞!
“轰——!!!”
无声的轰鸣在精神层面炸响!整个偏殿剧烈摇晃,巨石墙壁上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灰光与金光交织、湮灭、对抗。阿难与迦叶惊骇地发现,他们无往不利的佛光,竟无法像以往净化妖邪那般,轻易击溃这看似浑浊的灰光!那灰光之中,蕴含着太多被镇压、被遗忘的“真实”,它们沉重,它们不甘,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纯净”佛光的一种质疑与反抗!
唐僧立于灰光中央,衣袍猎猎作响,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两位脸色铁青的尊者。
“看到了吗?这便是被你们定义为‘污秽’的历史!这便是被你们视为‘孽障’的众生之怨!它们,亦是这天地的一部分!它们的呐喊,你们堵不住!”
阿难尊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冥顽不灵!结伏魔印!”
他与迦叶同时变换手印,更为精纯浩大的佛力汇聚,一尊巨大的、由纯粹佛光凝聚的降魔金刚虚影在他们身后浮现,手持巨杵,带着荡平一切邪祟的威严,作势便要砸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的刹那——
唐僧怀中的三块“忆骸”碎片,似乎被两位尊者全力催动的、带着“净化”与“镇压”本源的佛光所刺激,乌光骤然暴涨到极致!三块碎片竟自行飞起,在他头顶盘旋,瞬间融合为一体!
一块更加完整、更加深邃、表面流动着无数细密古老妖纹的黑色骨片出现在空中!
它不再仅仅是共鸣,而是发出了一声低沉、古老、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的…咆哮!
这咆哮并非针对唐僧,也不是针对两位尊者,而是…穿透了这偏殿的空间,穿透了正在崩塌的骷髅宫殿,甚至穿透了狮驼岭的重重禁制,朝着那冥冥之中,束缚着一切众生、冰冷运转的…“天道规则”!发出了最直接、最原始的…挑战与宣告!
与此同时,遥远的灵山,大雷音寺深处,一双亘古不变、俯瞰众生的眼眸,缓缓睁开,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