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峥听得非常专注，不时插话询问细节，问题都非常专业和尖锐。
林凡结合自己之前的思考和后世的见闻，一一作答，虽然有些细节还不完善，但整体逻辑清晰，展现了充分的思考深度。
孙光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但眼神中赞赏的意味越来越浓。
这场谈话最终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林处长，你刚才提的那些想法，给我们国资改革工作提供了很好的思路。回头我们省国资委要组织一次小范围的研讨，再丰富一下实操细节，就可以征询国务院国资委的意见了，到时还请你再来详细讲讲？”
王峥主动发出了邀请。
“王主任您太客气了，我一定全力配合。”林凡连忙谦逊回应。
王峥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离开了小会议室，室内重新只剩下孙光明和林凡两人。
孙光明没有立刻说话，他端起秘书刚续上水的茶杯，吹了吹浮沫，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落在林凡身上。
“林凡啊，”孙光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问你，你觉得，一个干部，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凡心念电转，知道这绝非随口一问。
他沉吟片刻，答道：“省长，我觉得，最重要的是立场坚定，能力过硬，还有就是要能实实在在为老百姓解决问题。”
“说得好，解决问题。”
孙光明点了点头，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你刚才提的‘一网通办’、数据平台、网络问政，还有那个混合所有制的构想，都很好，很有见地。这说明你看问题的眼光，已经超出了网安局这一亩三分地，开始站在全省的角度思考了。这是好事，也是一个优秀干部必须具备的素质。”
他语气带上了几分感慨：“就像赵斌，年前我们一起去兴元调研，你们俩鼓捣出的那份兴元转型方案，他就带下去了，听说动作不小，压力也不小。”
林凡心中一动。
赵斌外放兴元，“连升两级”担任实权常务副市长的消息，他早有耳闻，这是赵斌仕途上关键的一步。
他顺势问道：“省长，赵市长在兴元……工作开展得还顺利吗？”
孙光明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总体思路是对的，按照你们之前规划的方向，他在力推关键基础零部件产业园和绿色食品加工园的建设，也想把‘枫桥经验’在基层矛盾调解中用起来。但是，老工业基地的积弊，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观念转变难，利益调整更难。”
孙光明说到这里，语气略沉。
他看了一眼林凡，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兴元的班子，总体是好的，蒋荣同志作为书记，大局观是强的。不过，像梁水民这样的同志，长期在本地工作，熟悉情况，也有干劲，但在处理一些复杂问题时，方式方法上……有时候还需要更加注意把握原则和分寸。”
梁水民！
林凡立刻想起了那个在兴元试图用非法监控手段打压工人、后来又深夜送礼的副市长。
处理王石松案时，他听说梁水民也被调查了，但最后得以全身而退。
一方面可能是其行事谨慎未留把柄，另一方面，恐怕也与稳定兴元大局、避免牵连过广的考量有关。
但孙光明这番话，无疑是在提醒林凡，兴元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基层的情况，确实复杂。”
林凡附和了一句，没有对梁水民多做评价，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该置喙的。
“所以，林凡，你想过没有？再好的蓝图，也需要人去落实。机关里坐而论道，终究是隔靴搔痒。一个没有经历过基层复杂局面锤炼，没有直面过民生疾苦的干部，他的想法再超前，也容易脱离实际，变成空中楼阁。赵斌现在在兴元，就是需要能帮他破局、能把他那些好想法落地的人。”
林凡心中一震，彻底捕捉到了孙光明话中的深意。
这不是简单的讨论，这是一位常务副省长在为他看好的年轻干部进行长远布局，而且直接指向了具体的目的地——兴元。
孙光明看着他，语气变得无比郑重：“陈江山同志很看重你，任贤同志也对你赞誉有加，网安局的工作，你确实打开了一个很好的局面。但是，我觉得，你的舞台，不应该仅仅局限在省直机关，局限在技术领域。你的互联网思维，你对新经济模式的洞察，你对治理现代化的理解，这些恰恰是像兴元这样的传统工业城市转型最急需的‘新鲜血液’。”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我给你一年时间。这一年，你把网安局的工作理顺，把几个平台基础打牢，把你的团队带出来。一年后，我会亲自向江山同志要人。”
林凡的呼吸微微一滞。
时间表、任务清单、最终去向，孙光明说得清晰无比。
孙光明目语气不容置疑：
“到时候，你下去，到兴元去！到基层去！帮赵斌，也锻炼你自己。把你这些关于数字经济、关于治理现代化的想法，在兴元那片土地上，真刀真枪地试一试，闯一闯！那里有最现实的矛盾，也有最广阔的天地！”
去地方？去兴元？
直面梁水民那样的人物？
参与赵斌正在推动的、充满阻力的改革？
虽然之前孙光明半开玩笑地提过一句，但此刻如此明确、具体地提出要求，还是让林凡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击。
这意味着，他的人生轨迹将再次发生重大转折，从相对单纯的技术管理岗位，转向直面基层复杂矛盾的综合性领导岗位。
那里不仅有他在调研时见识过的国企改制困局，有嗷嗷待哺的产业工人，有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更有像梁水民这样隐藏在暗处的对手。
看着林凡眼中的思索，孙光明笑道：
“怎么？怕了？觉得在省里待着舒服，不想去下面面对那些扯皮拉筋、甚至明枪暗箭？”
孙光明没等林凡回答，继续道。
“你在技术、在互联网思维上的优势，是很多基层干部不具备的。林凡，我看重你的，不仅仅是你的技术能力，更是你这种敢于打破常规、善于在复杂局面中寻找破局点的劲头。汉西省未来的发展，需要更多像你这样，懂技术、懂市场、又懂治理的复合型干部。基层，是最好的淬炼炉，也是检验一个干部成色的试金石。只有在下面真刀真枪地干过，摔打过，你才能真正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你那些超前的想法，才能找到扎根的土壤，才能真正转化为推动发展的力量。”
孙光明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将他对林凡的栽培之意和长远布局和盘托出。
这不是简单的岗位调动，这是一位手握重权的常务副省长，在为自己认定的、能够适应未来挑战的干部铺路，也是在为像兴元这样的传统重镇寻找破局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