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宅院这几日的热闹程度,几乎不亚于绯云坡最繁华的市集。只是这热闹并非来自宾客盈门的欢笑,而是源于几乎要被踏破的门槛和络绎不绝的说媒队伍。
自从叶轩的名号传开,叶家那原本清雅的庭院就成了璃月港所有名门望族、富商巨贾眼中的风水宝地。说亲的媒人一拨接着一拨,带来的礼单堆满了偏厅的桌案,描金绘彩的帖子几乎要将苏母常坐的那张花梨木小几淹没。
“天枢星家的千金,据说蕙质兰心,尤擅音律…”
“飞云商会的三小姐,那可是掌管着三条商路的女中豪杰,嫁妆必然…”
“鄙人东主乃轻策庄最大茶园的主人,独生爱女年方二八,与令郎正是年貌相当…”
媒人们巧舌如簧,将各家待字闺中的小姐夸得天花乱坠。带来的画像上的美人更是环肥燕瘦,各具风姿,仿佛只要叶轩点头,就能立刻将人迎娶过门。
与此同时,叶家的茶叶生意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叶氏茶行”的招牌如今在璃月无人不晓,人们似乎觉得,喝了弑神者家的茶,也能沾上几分英雄气概。
订单如雪片般从璃月港乃至七国飞来,仓库早已被搬空,工坊日夜赶工,伙计们跑断了腿,苏母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核对账目、安排生产、接待访客,常常连口热茶都顾不上喝。
面对这泼天的富贵与荣耀,苏母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自然是骄傲的,哪个母亲不望子成龙?听到市井间传颂儿子如何引动天雷、剑斩魔神,她也会忍不住挺直腰杆。
但每当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到叶轩如何被魔神触手偷袭吐血、如何在雷海中血肉焦黑又重塑、如何濒死突破时,周围听众是一片惊叹喝彩,唯有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那些人口中精彩刺激、一波三折的传奇,是她儿子真真切切用血肉和性命搏出来的。别人只看到白衣胜雪的潇洒,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会心疼他每一次受伤、每一次咬牙硬撑。
而这种心疼,在叶轩回家后,化为了更深的忧虑。
从战场归来那天,叶轩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飞回家的。一进房门,便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在床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帐顶,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仿佛魂魄都随着那场大战耗尽了。
苏母守在门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轻易打扰。
第二天,叶轩终于起来了。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努力吃着母亲准备的饭菜,甚至还会勉强笑着回答几句关于重建的闲话。在旁人看来,他或许只是疲惫需要休养,但苏母一眼就看穿了那平静表象下的不对劲。
他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虽然依旧清澈,却时常会莫名地失焦,仿佛透过眼前的景物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吃饭时会突然停下筷子,怔怔出神;看书时,书页很久都不翻动一下;夜里,苏母总能听到他房间里极其轻微的、来回踱步的声响。
母子连心,苏母如何能看不出儿子那份深藏在心底的失落与…痛苦?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绝不仅仅是大战后的脱力,定然与那位金发的旅行者有关。
荧那孩子,在典仪前还与叶轩形影不离,试穿礼服时那般登对…可大战之后,她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出现过,连带着那只白色小精灵也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苏母不敢细问,只怕触及儿子更深的伤口。她只能变着法子炖些安神补气的汤水,默默陪着他。
这天下午,好不容易送走又一波说媒的,苏母疲惫地揉着额角,坐在窗边处理信件。大部分是各地的茶叶订单,她快速浏览着。直到一封来自蒙德、散发着淡淡塞西莉亚花清香的精致信笺映入眼帘。
信是芭芭拉的母亲,芙蕾德莉卡·古恩希尔德女士写来的。前面大半篇幅依旧是例行的商业问候,探讨两地特产贸易的可能性,语气客气而周到。然而,信纸的最后几行,笔触似乎变得轻柔了些:
「…小女芭芭拉近日时常提起,在璃月期间承蒙令郎叶轩公子多方照料,一同探寻音乐之美,相处甚为愉悦。芭芭拉性子单纯,回来后对璃月风物与公子之风采仍是念念不忘。不知两家日后是否可多些往来,让年轻人有更多机会增进了解?或许,可邀请叶轩公子闲暇时再来蒙德做客,西风教会永远欢迎他的到来。」
这已是非常含蓄而明确的联姻试探了。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苏母绝对赞成甚至极力撮合。芭芭拉那孩子她见过一次,确实乖巧可爱,笑容能甜到人心里去,又是西风教会的祈礼牧师,家世清白。与轩儿看上去倒也般配。
但此刻,看着这封信,苏母却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将信纸轻轻放下,目光投向窗外。院子里,叶轩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但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墙角一株新栽的、有些蔫蔫的霓裳花,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母的心,又揪紧了一下。
说亲的人踏破门槛,商业伙伴殷勤试探…这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热切,似乎都穿透不进儿子那沉寂下去的世界。他的人在这里,心却好像跟着那个金发的少女,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
前往稻妻的客船破开浓雾,在雷鸣隐约的海域上平稳航行。荧独自靠在船舷边,无神的双眼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海面与偶尔撕裂天际的紫电。咸涩的海风未能吹散她心头的滞重,反而将那份决绝的痛楚研磨得更加清晰。
那日的重逢如同一场幻梦,却又冰冷得刺骨。哥哥空的身影出现在璃月港外的僻静海滩,金瞳中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疏离。他的话语言简意赅,却字字如刀:
“我们不属于这里,荧。”
“这场旅行终有尽头。”
“我会在终点等你。”
不属于这里…终要离开…这几个字反复碾过她的心脏。是啊,她是一个过客,一个追寻血亲的旅人,提瓦特再美,璃月再温暖,叶轩的怀抱再令人沉溺,也终究不是她的归处。
继续停留,留下的羁绊越深,未来分离时带来的痛苦就越彻骨——尤其是对叶轩。
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她选择了最残忍也最利落的方式。她回到叶家,平静得近乎冷漠地提出了分别。
她取出了那柄叶轩遍寻材料、亲手为她锻造的长剑。剑身依旧流光溢彩,蕴含着呵护备至的岩元素力,曾陪伴她斩灭无数魔物。如今,她却将它递还了回去,仿佛斩断彼此间所有的联系。
“这个…还给你。我用回无锋剑就好。”
叶轩看着她,沉默了良久。那双总是盛满温柔或笑意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迅速被沉寂覆盖。
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质问哀求,只是异常平静地接过了剑,指腹轻轻摩挲过冰冷的剑格。
“好。”他低声应道,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然而,他却从剑柄上,解下了那枚两人一起挑选、象征着璃月古契约纹样的剑穗流苏,重新递到荧的面前。
“这个留着吧,做个纪念。”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荧怔了怔,心脏像是被那流苏的丝线紧紧缠绕,透不过气。她最终默默接过,攥在手心,流苏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他甚至帮她弄到了前往稻妻的、最难搞定的船票,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周到。
启程那日,码头上人来人往,送别与重逢的喧嚣充斥耳边。荧抱着派蒙,在人群中下意识地寻找了许久,最终自嘲地笑了笑——他果然没有来。自己做得如此决绝,又怎能奢望他的送别?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她不知道的是,那枚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又小心收入行囊的流苏内部,每一根丝线的缠绕都暗藏玄机。
叶轩以元婴期的精妙掌控力,将数种元素力完美地交织封印其中,构成了一个极其复杂而强大的复合护盾术式。它平时悄无声息,一旦感应到宿主遭受超越阈值的生命威胁,便会瞬间激发。
而更重要的是——无论相隔多远,只要护盾被触发,叶轩便能第一时间感知,并凭借流苏与护盾间的元素共鸣确定位置,迅速抵达她的身边。
海船驶入雷暴区域,剧烈的颠簸将荧从回忆中惊醒。派蒙担心地抓着她的衣角。荧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蚀骨的思念与愧疚强行压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她望向稻妻的方向,雷光在那片永恒的雷暴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