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净土内,长久的寂静弥漫着。叶轩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未能立刻激起汹涌的波涛,却让这片死寂的空间泛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涟漪。
影,这位自封于永恒之地的雷神,周身那层冰冷的隔阂似乎因叶轩的倾诉而消融了些许。
她那双蕴含着雷光的紫色眼眸,不再是毫无波动地凝视虚空,而是真正地、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落在了叶轩身上。
许久,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这片绝对静止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是那种机械般的漠然,而是带上了一种沉淀了数百年的、沉重而悲伤的底色。
“我名为‘影’。”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介绍自己,“并非生来便是‘雷电将军’。”
这个开头就让叶轩心神一凛,意识到自己即将听到的,或许是稻妻最为核心的秘辛。
“我曾有一位姐姐,‘真’。”提到这个名字时,影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仿佛触碰到了内心深处最不愿揭开的伤疤,“我们乃是双生之魔神,共同赢得了魔神战争,建立了如今的稻妻。”
“真她在各个方面都远胜于我。智慧、仁爱、治理国家的才能,唯独在武艺方面,她稍显羸弱。”
影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故而,在漫长的岁月里,世人所知的‘雷电将军’,一直是她。而我,则作为她的‘影武者’,隐匿于她的光芒之下,负责执掌武力,扫清一切威胁。”
“那段时间…”影的声音里,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清晰的、名为“怀念”的情绪,“稻妻初建,百废待兴。真并未对败亡的魔神部落斩尽杀绝,而是以她的智慧与包容,与许多部落的首领,如鬼族的虎千代、天狗一族等等,都维持了良好的关系,甚至成为了朋友。”
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些鲜活的身影:豪爽善战的鬼族少女,翱翔天际的天狗族长,还有总是带着温柔笑意、从容处理着一切政务的姐姐…
“那是我…最放心、最快乐,也最是无忧无虑的时光。只需专注于武艺,守护好真和她所珍视的这一切便好。”
然而,这丝微弱的暖意迅速被巨大的阴霾所覆盖,影的声音骤然变得低沉而压抑。
“直到那场席卷提瓦特的‘灾厄’降临。”
“灾厄的力量侵蚀大地,魔物横行。稻妻亦未能幸免。”影的语调变得急促而痛苦,“真她隐瞒了我。她独自前往了灾厄的核心战场,等我处理完稻妻境内的危机,匆忙赶去时…”
她的话语停顿了,周身的雷光不受控制地躁动了一瞬,显示出其主人极不平静的内心。
“一切都太迟了。”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找到她时,她的生命气息已如风中残烛。”
影缓缓抬起手,仿佛在虚空中描绘着当时的场景:“我们进入了这片‘一心净土’。在这里,她将‘雷电将军’的名号,以及整个稻妻托付给了我。”
“然后,她便在我怀中消散了。”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得足以压垮一切。
“但这并非终结。当我拖着破碎的心神返回稻妻却发现,灾厄的污染并未结束。”影的声音染上了彻骨的寒意与绝望,“许多曾经的朋友、战友…他们未能抵挡住污染的侵蚀,失去了理智,陷入了疯狂。”
叶轩的心猛地一沉,他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的惨剧。
“我不得已…亲手…”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又被强行压下,化为冰冷的决绝,“斩杀了他们。”
虎千代…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最终倒在了她的刀下。守护之刃,最终却斩向了昔日所要守护之人。这种痛苦,足以撕裂任何坚强的心灵。
长久的沉默再次降临。影似乎需要时间来平复那跨越了数百年依旧鲜活血淋淋的伤痛。
“…我追求‘永恒’。”她再次开口时,声音恢复了平静,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后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并非为了权势或力量。只是希望,稻妻能永远停留在‘失去’之前的状态。不再有任何改变,不再有任何失去,不再承受任何类似的伤痛与灾难。只要永恒不变,悲伤便不会再度上演。”
听完影的话,叶轩完全理解了。她那看似偏激、不近人情的“永恒”,背后隐藏的是对失去至亲至爱的巨大恐惧和一种近乎笨拙的、想要保护一切的执念。
“灾厄之后,稻妻满目疮痍,需要重建。”影继续说道,语气中多了一丝疲惫与无奈,“我接过了‘雷电将军’的职责,尝试着像真那样去治理国家。但我很快发现我做不到。”
“我只是一介影武者,除了武艺,我并不擅长那些。”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自我否定与迷茫,“政务、民生、外交,那些真处理起来游刃有余的事情,于我而言却艰难无比。我无法像她那样,让稻妻焕发出新的生机。”
“所以…”她的目光投向这片自己开辟的空间之外,仿佛看到了那个正代替她行走于世间的“人偶”,“当稻妻的秩序初步稳定之后,我便制造了‘雷电将军’。”
“她拥有我的武艺,并被设定了维护‘永恒’的绝对程序。由她代行管理之责,而我则进入此地,追寻并守护那份‘静止的永恒’。”
故事讲完了。
一心净土内只剩下无声流淌的沉重过往。
叶轩久久无言。此刻,他对于眼前这位雷神的所有不解、甚至那一丝觉得她“不太聪明”的腹诽,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意与难以言喻的同情。
她的偏执,她的逃避,她的“永恒”…这一切看似不可理喻的行为,此刻都有了清晰而沉重的注脚。那是一个失去了几乎一切、被迫离开舒适区、承担起超出自身能力的重任、最终选择以一种极端方式守护回忆的、孤独的灵魂。
他彻底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