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西海,位于真玄大陆东部边缘,是五大真域之一“豫西真域”最外围的贫瘠海域。这里是整个真玄大陆公认的、灵气最为匮乏的“末法之角”,边缘地带更是贫瘠中的贫瘠,天地灵气稀薄到几乎无法支撑正常修炼。
元澈被传送至此,已有三日。
此刻,他正躺在一间简陋却干净的渔家木屋里,窗外传来带着咸味的海风气息。将他从濒死边缘救回的,是这座名叫“峰顶村”的小渔村里,一个名叫李贫的十三岁少年。
峰顶村,名副其实,坐落在豫西海边一片地势稍高的崖岸之上,全村不过二十来户人家,房屋低矮,以礁石和木头搭建。在广袤繁华、宗门林立的真玄大陆,被称为“村”的地方极为罕见。这里不仅是地理的边缘,更是被整个修真界遗忘甚至抛弃的角落,意味着此地毫无修真价值,既无灵脉矿藏,也无值得争夺的资源,甚至连最低阶的妖兽都不愿踏足。
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且残酷的标签:无法修炼的“凡人”,或是修真路上彻底无望的“废修”。
当然,这里的“无法修炼”并非绝对。在天地灵气远超忘仙大陆的真玄界,理论上人人皆可引气入体。然而,修炼需要天赋,即血脉中蕴含的灵根潜质,更需要海量的资源,功法、丹药、灵石、师门……这些,对于峰顶村的居民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他们是被筛选后剩下的、被主流修真文明抛弃的底层。
真玄大陆的天地法则完整,灵气虽在此地稀薄,却也潜移默化地滋养着万物。因此,即便无法修炼,这里的普通凡人寿命也远超下界,普遍可活两百余岁,若侥幸服食过些微灵草异果,活到三百岁以上亦不稀奇。漫长的寿命,却也意味着更漫长的、一眼看到头的平凡。
峰顶村唯一的“优点”,或许就是因灵气稀薄、妖兽不至而带来的相对安全,以及背靠豫西海带来的丰富物产。村民们靠海吃海,出海捕鱼,在崖岸稍远处开垦些许贫瘠土地,种植耐盐碱的瓜果蔬菜,虽不富裕,倒也勉强能得个衣食无忧,在这被修真者遗忘的角落,延续着朴素而坚韧的生命。
李贫,便是这峰顶村中一个寻常的小渔民。年仅十三,却因常年的海上劳作,晒得皮肤黝黑,体格也比同龄人结实许多,甚至有一把子超出年龄的力气,已能独自驾驭家中那艘小小的渔船,出海谋生。
清晨,天刚蒙蒙亮,海雾未散。李贫像往常一样,来到系着自家小船的滩涂,准备解缆出海。然而,当他弯下腰时,目光却被船尾不远处沙滩上的一团黑影牢牢吸住。
那是一个人。
一个浑身湿透、衣衫褴褛、面色惨白如纸,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的青年。他半边身子还浸在冰凉的海水里,随着细微的浪潮轻轻晃动,像是被大海无情吐出的残骸。
李贫的心猛地一紧。他蹑手蹑脚地靠近,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指尖确实捕捉到一丝似有若无的温热。还活着,但离死恐怕也不远了。
就在李贫准备查看对方伤势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青年左手食指上一枚古朴的戒指吸引。那戒指样式简单,非金非玉,在朦胧的晨光下,却隐隐流转着一层极淡的、内敛的光华。
戒指!
李贫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尽管他生于这修真界的边缘,长于这毫无灵气的渔村,但他听过太多关于“外面世界”的零碎传说。他知道,能佩戴这种看似普通、实则不凡戒指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爷爷口中那些能够飞天遁地、拥有莫测神通的修士!
而修士的戒指,传说中叫做“储物戒”或“空间戒指”,里面自成一方小天地,存放着修士毕生的积累、法宝、丹药、功法……那是一个凡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世界!
巨大的诱惑,如同海妖的歌声,瞬间冲击着这个十三岁少年单纯的心防。只要取下这枚戒指……哪怕他不能修炼,里面的金银财宝、灵丹妙药,也足以让他和爷爷离开这贫瘠的渔村,过上截然不同的、富足甚至……或许能改变命运的生活!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那冰凉的戒面。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青年那原本毫无动静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他还活着!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熄了李贫心中骤然升腾的贪念之火。
他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爷爷苍老而严肃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那是他五岁时,因为羡慕天空掠过的剑光而哭泣后,爷爷安慰他,也是告诫他的话:
“贫儿,没有修炼的资质,不见得就是坏事。很多能修炼的人,还不一定活得有我们长,有我们安稳。当年你爹……就是因为被路过的一个散修看出有那么一丝微薄的血脉潜力,心就野了,留下句话就离家去寻仙缘,结果呢?一去再无音讯,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还有你哥……他怎么没的?不也是知道自己有那么点天赋,不甘心留在峰顶村这潭死水里,非要出去闯,结果如何?别人捎回来的,只有他死在荒山里的消息……只可怜了你嫂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唉……”
当年他年纪小,只听懂了爷爷话里的悲伤和无奈。如今八年过去,十三岁的李贫早已习惯了与风浪搏斗、向大海讨生活的艰辛,也渐渐明白了爷爷话语深处,那份对平静生活的守护,以及对未知危险的本能畏惧。
他看着沙滩上气息奄奄的青年,又看了看那枚诱人的戒指。心跳依然很快,但已不再是纯粹的贪婪,而是混杂了恐惧、犹豫,以及……爷爷所说的另一种东西。
“贫儿,这里是修真界,我们只是这界域最底层、最微不足道的存在。要那么多财富做什么用?富贵让人生惰,富贵更催人贪。一个人心里一旦起了贪念,就像船底破了洞,再也停不下来,直到沉没。记住爷爷的话,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就是最大的福气。人可以没有泼天富贵,但不能没有……心里的‘坚持’。”
“爷爷,什么是‘坚持’?”
“以后……你自然会懂的。”
此刻,李贫看着自己悬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的手,看着那枚近在咫尺却终究没有触碰的戒指,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坚持,或许就是在面对足以改变命运的诱惑时,依然能选择遵从本心深处的良善与底线;是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边缘,一个凡人对自己“人”的身份的卑微坚守。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与凉意的海风,不再犹豫。他费力地将昏迷不醒的青年从海水里完全拖出,检查了一下,发现对方除了极度虚弱和昏迷,体表并无致命外伤。他咬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青年连拖带抱,艰难地背回了村里的石屋。
“爷爷,我回来了。”
李贫背着昏迷不醒的元澈,有些踉跄地推开自家那扇略显陈旧的木栅门,走进一个小小的石屋院落。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墙角堆放着修补过的渔网和木桨,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鱼干和海货,散发出淡淡的咸腥气。
一个略显苍老、带着关切的声音从正屋里传来:“贫儿?今天怎么刚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可是海上风浪大?”随着话音,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痕迹、但腰背依旧挺直的老者,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缓步走了出来。他便是李贫的爷爷,李老头。
李贫连忙将背上的元澈小心翼翼地从背上放下,让他靠坐在院中一张简陋的石凳上,这才抹了把额头的汗,急促地说道:“爷爷,不是风浪。是……是因为我在咱们常泊船的那片沙滩上,发现了这个人。他昏死在那里,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老者的目光瞬间落在石凳上那个面色惨白、衣衫破损、气息微弱的陌生青年身上。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修士?” 老者低声吐出两个字,语气里充满了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看到爷爷紧皱的眉头和严肃的表情,李贫心头一紧,生怕自己做错了事,连忙补充道:“爷爷,我……我要是不救他,他就死在海滩上了。还有……您看他手上,有个戒指。” 他下意识地指了指元澈左手食指上那枚古朴的戒指。
老者闻言,目光在戒指上停留了一瞬,那内敛的光华让他心头也是一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担忧、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