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虎门到广州府的路,剑铭走得满心憋闷。
刚出虎门镇,就见路边停着几辆华丽的马车,车帘缝隙里漏出绸缎的光泽,几个穿着绫罗的仆役正围着一个小贩骂骂咧咧 —— 小贩的担子翻在地上,新鲜的鱼散了一地,沾着泥污,而仆役们手里还攥着没付账的鱼,嘴里喊着 “给府台大人的供品,哪用给钱”。
关天培勒住马,脸色铁青,却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没敢上前 —— 那马车的样式,是广州府台的专用规格。剑铭看在眼里,指尖的紫金盘微微发烫,他想起昨夜滩涂上死去的清兵,想起老渔民握着渔叉时满是老茧的手,再看看这光天化日下的抢掠,心里像堵了块烧红的铁。
“别管了。” 关天培压低声音,拉了拉他的缰绳,“府台是琦善的人,我们现在惹不起。”
剑铭咬了咬牙,终究还是跟着队伍往前走。越靠近广州府城,沿途的景象越刺眼:城门口的税卡前,官兵正围着进城的百姓勒索钱财,一个老婆婆因为拿不出半吊钱,辛辛苦苦织的布被抢了去;城里的街上,商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卖洋货的铺子敞开着,掌柜的对着穿官服的人点头哈腰,柜台上摆着的英国钟表、玻璃镜,闪着冰冷的光。
“这些洋货,都是英夷商船偷偷运进来的。” 关天培的声音带着苦涩,“琦善来了之后,嘴上说要‘禁绝鸦片’,暗地里却放任英夷卖这些东西,府台、知县们也跟着分好处,只有我们这些守在前线的,还在拿命挡着英夷。”
说话间,琦善的亲卫已经把他们带到了巡抚衙门门口。衙门朱红大门上的铜环擦得锃亮,门口的石狮子旁,却蹲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是虎门附近的村民,家园被英军炮火毁了,来广州府求救济,却被官兵拦在门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衙门里的高楼大院。
进了衙门,更是另一番景象:庭院里栽着名贵的兰花,走廊上挂着精致的字画,几个官员正围着一张桌子喝茶聊天,桌上摆着蜜饯、点心,空气中飘着檀香的味道 —— 与虎门炮台上的硝烟味、血腥味,仿佛是两个世界。
“关总兵,剑外委,大人在正厅等着呢。” 亲卫冷冰冰地说着,引着他们往正厅走。
正厅里,琦善正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吹着热气。见他们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指了指地上的蒲团:“坐吧。”
关天培刚要开口说防务的事,琦善却先摆了摆手:“老夫知道你们打退了英夷的小艇,可这算不得什么功劳 —— 若不是你们私设暗防,英夷怎会动怒?”
“大人!” 关天培猛地站起来,“英夷侵略在先,我们抵抗何错之有?若不是暗防,虎门早丢了!”
“错就错在你们不懂‘隐忍’。” 琦善放下茶杯,终于抬眼看他,眼神里满是不屑,“英夷要的不过是通商,老夫已经跟他们谈好了,只要我们拆了虎门的炮台,再赔他们二百万两白银,他们就会撤军。你们倒好,非要打打杀杀,坏了老夫的大事!”
“二百万两白银?” 剑铭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震惊,“那是多少百姓的血汗钱!英夷得了好处,只会得寸进尺,怎会轻易撤军?”
琦善冷笑一声,看向剑铭:“你一个小小的外委,也敢妄议朝政?老夫告诉你,朝廷有的是钱,只要能换来和平,赔点银子算什么?倒是你们,拿着军饷,却连个炮台都守不住,还好意思来邀功?”
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阴狠:“老夫已经上书朝廷,弹劾你二人‘冒领军功、挑衅英夷’。这几日,你们就待在衙门里,不许再回虎门 —— 等朝廷的旨意下来,自有定论!”
“你敢!” 关天培气得浑身发抖,手按在剑柄上,“虎门的弟兄们还在等着我们回去!你把我们扣在这里,英夷再来进攻,谁来守?”
“自然有人守。” 琦善拍了拍手,一个穿着副将官服的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那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对着琦善躬身行礼,“大人放心,末将已经带了五百兵马,明日就去虎门接管防务,定能按大人的意思,拆了那些暗防和炮台。”
剑铭看着那人的脸,突然想起之前在广州府街上看到的 —— 这人就是跟着府台大人抢小贩鱼的那个仆役的主子!一个连百姓都欺负的人,怎么会守得住虎门?
“琦大人,你这是在葬送虎门!葬送广州!” 剑铭的声音里带着怒火,青金色的仙力在掌心悄悄凝聚,“你可知,英夷的舰队还在穿鼻洋集结,他们要的不是通商,是整个大清的江山!”
琦善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大胆!竟敢在老夫面前妖言惑众!来人,把他们带下去,关在偏院,没有老夫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几个衙役立刻冲上来,就要抓关天培和剑铭。关天培拔出腰刀,就要反抗,却被剑铭拉住了 —— 他知道,此刻反抗没用,只会落得个 “以下犯上” 的罪名,不仅救不了虎门,还会连累更多的人。
“大人,我们走。” 剑铭对着关天培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怒火,跟着衙役往外走。
偏院的房间又小又暗,窗户上钉着木条,像个囚笼。关天培坐在椅子上,一拳砸在桌子上,眼眶通红:“我守了虎门三十年,没想到今日竟要被自己人关在这里…… 这大清,还有救吗?”
剑铭走到窗边,透过木条的缝隙看向外面 —— 巡抚衙门的庭院里,琦善正和那个副将举杯谈笑,远处的天空,夕阳正一点点落下,染红了半边天,像极了虎门滩涂上的血。
他握紧掌心的紫金盘,盘身的温度越来越烫,仿佛在呼应他心里的决心。
“有救。” 剑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只要还有人愿意抵抗,只要还有人没忘记家国,就有救。我们不能被困在这里,必须想办法出去,回虎门,告诉弟兄们真相,守住我们的家园。”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广州府的街道上亮起了灯笼,灯火闪烁,却照不亮这腐朽的官场,照不亮这危机四伏的大清。剑铭和关天培坐在黑暗里,心里都清楚,接下来的路,会比守虎门更难 —— 他们要对抗的,不仅是外面的英夷,还有这深宫里、衙门里,那些吃人的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