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善的八抬大轿刚停在虎门炮台入口,轿帘掀开时,一股沉水香的味道就压过了海风里的咸腥。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一品官袍,珊瑚顶戴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走下轿时,连鞋尖沾了点滩涂的湿泥都皱紧了眉,旁边的随从赶紧递上帕子,他却嫌脏似的摆了摆手。
“关总兵,” 琦善的声音慢悠悠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扫过炮台上忙碌的渔民和清兵,最后落在关天培身上,“本督三日前就下了令,让你拆去冗余炮台,为何到现在还没动静?莫非是觉得朝廷的命令,你能抗得?”
关天培握着腰刀的手紧了紧,刚要开口,剑铭却抢先一步上前,躬身行了个军礼:“回大人,并非末将等抗命。只是这几日正组织渔民加固炮台,西侧那几处炮位刚用沙袋堆了掩体,若是强行拆除,掩体一塌,连带旁边的主炮台都要受损。届时英夷若来攻,我们连个御敌的地方都没有,大人您的和谈,怕是也少了几分底气。”
这话戳中了琦善的要害 —— 他虽主和,却也怕英夷趁防务空虚突然进攻,到时候 “守土不力” 的罪名,他可担不起。琦善的脸色沉了沉,目光斜睨着剑铭:“你就是关总兵说的那个‘懂异术’的剑铭?不过一个从九品的额外外委,也敢在本督面前多言?”
“末将不敢,” 剑铭依旧躬身,语气却不卑不亢,“只是事关虎门防务,牵连广州安危,末将虽微末,也不敢看着防线毁于一旦。大人若是急着向英夷示好,不如暂缓拆主炮台,只拆东侧那两座废弃的旧炮位 —— 那两处本就只剩空架,拆了既不影响防务,也能让英夷看到大人的诚意,岂不是两全?”
这话让琦善的脸色稍缓。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幕僚,幕僚悄悄递了个眼色 —— 东侧旧炮位确实无用,拆了既能应付朝廷 “示好” 的要求,又不用担防务崩坏的风险,是个稳妥的折中办法。琦善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宽宏的模样:“也罢,本督念你等守台不易,就依你所言。但三日之内,必须把东侧旧炮位拆干净,若是再拖延,休怪本督按军法处置!”
关天培松了口气,连忙应下:“谢大人体恤!末将定如期办妥!”
琦善又在炮台上转了一圈,目光扫过改进后的鸟枪和堆在角落的火油罐时,皱着眉叮嘱:“这些东西也少用,别再激怒英夷。本督已派人与懿律联络,不日就要在广州府和谈,到时候万事皆休,犯不着再动刀兵。” 说罢,便带着随从登轿离去,连多待一刻都嫌烦。
看着轿子远去的背影,关天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琦善,分明是怕担责任!拆两座旧炮位有什么用,英夷真要进攻,还不是照样冲过来!”
“至少保住了主炮台。” 剑铭直起身,目光转向东侧的旧炮位,“三日时间,足够我们做些准备了。大人,您让人去通知渔民,就说拆旧炮位时,顺便在周围的滩涂里埋些‘火油罐’—— 把火油装进陶罐,罐口塞紧油纸,再用绳子捆上石块,埋在浅滩下,英夷的小艇一靠近,就开枪打爆陶罐,火油浮在海面上,一点就着,能挡他们一阵。”
关天培眼睛一亮:“这主意好!既不显眼,又能御敌。我这就去安排!”
当天下午,炮台东侧就热闹起来。清兵们拿着撬棍拆旧炮位的空架,渔民们则趁着涨潮前的间隙,在滩涂里挖坑埋火油罐。剑铭也没闲着,他带着几个会打铁的渔民,把之前从英军小艇上拆下来的铁板,敲打成薄薄的 “挡弹片”,钉在主炮台的雉堞上 —— 虽然挡不住重型炮弹,却能挡住英军燧发枪的子弹,减少士兵的伤亡。
傍晚时分,负责侦查英军动向的探子匆匆回来,脸色凝重:“大人,英夷舰队有动静了!他们派了五艘小艇,载着士兵往西侧滩涂去了,像是在侦查我们的防务!”
剑铭心里一紧 —— 琦善刚来过,英军就来侦查,恐怕是收到了消息,想看看清军是否真的拆了炮台。他立刻跟着关天培往西侧炮台跑,刚登上炮位,就看到远处海面上有五艘小艇正慢慢靠近,艇上的英军士兵举着望远镜,对着炮台指指点点。
“要不要开火?” 负责炮位的清兵握紧了炮绳,眼神里满是急切。
关天培看向剑铭,等着他的主意。剑铭摇了摇头:“现在开火,反而让他们知道我们的防线还在。不如按兵不动,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在拆炮台,放松警惕。等他们靠得再近些,用改进后的鸟枪打几枪警告,别真伤了人,免得给琦善找借口。”
关天培点头同意。清军们按捺住性子,看着英军小艇一点点靠近,直到离滩涂只有五十步时,剑铭才下令:“开枪警告!打他们的船桨!”
十几支改进后的鸟枪同时响起,子弹擦着小艇的船桨飞过,有的打在船板上,溅起木屑。英军士兵吓了一跳,赶紧掉转船头,往舰队的方向逃去。看着小艇远去的背影,剑铭却没放松 —— 这只是试探,真正的进攻,恐怕很快就要来了。
夜幕降临时,炮台的灯火渐渐亮起。剑铭坐在炮位旁,手里摩挲着那枚从英军尸体上找到的铜章,掌心的紫金盘微微发烫。他想起琦善离去时的冷漠,想起英军侦查时的警惕,想起南京保卫战的惨烈,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这场和谈,恐怕不会顺利。英夷要的不是 “诚意”,而是整个虎门,整个广州,甚至整个大清的退让。
“剑兄弟,在想什么?” 关天培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热乎乎的窝头。
剑铭接过窝头,咬了一口,粗糙的面渣剌得喉咙发疼:“大人,我总觉得,英夷不会轻易同意和谈。他们这次侦查,怕是在为进攻做准备。我们得加快准备,尤其是滩涂里的火油罐,还有主炮台的挡弹片,明天一定要弄完。”
关天培点了点头,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声音低沉:“我知道。就算琦善要和,我们也得做好打仗的准备。虎门是我们的阵地,就算只剩最后一个人,也不能让英夷踏进来。”
海风卷着夜色,吹在炮台上,带着一丝寒意。远处的海面上,英军舰队的灯光像鬼火一样闪烁,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剑铭握紧手里的铜章,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和谈结果如何,他都要守住虎门,守住这道抵御外侮的防线,哪怕要对抗的,不仅是英夷,还有自己人的妥协与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