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天培的尸体还停在炮台的破指挥台下,剑铭刚用一块褪色的军旗盖住他的脸,就见陈默领着一个浑身是汗的驿卒跑了过来 —— 驿卒手里攥着一卷染了尘土的文书,封皮上印着 “六百里加急” 的火漆,一看就是从北京来的。
“剑大人,是朝廷的旨意……” 驿卒喘着粗气,把文书递过来时,手还在发抖。剑铭展开一看,纸上的朱批像烧红的烙铁:“剑铭抗旨不遵,擅启战端,着琦善就近捕拿,押解回京问斩;虎门水师残部即刻解散,不得再与英夷冲突。”
末尾的落款日期,正是关天培牺牲的第二天 —— 琦善逃回广州府后,竟颠倒黑白,给朝廷递了奏折,说剑铭 “勾结乡勇,抗拒和谈,害死关天培”,而道光帝竟连查证都没有,直接下了斩立决的旨意。
“这昏君!这奸臣!” 陈默气得把拳头砸在旁边的炮筒上,震得炮筒上的铁锈簌簌往下掉,“我们在虎门流血拼命,他们倒好,先给我们扣上‘抗旨’的罪名!”
剑铭捏着文书的手指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纸里。他看向台下 —— 幸存的清兵只剩三十多个,个个带伤;乡勇们也走了大半,剩下的二十来人,多是虎门镇的渔民,家就在附近,舍不得离开。此刻他们正围在关天培的尸体旁,眼神里满是惶恐和不甘。
“大人,我们逃吧!” 一个年轻的清兵拉着剑铭的衣角,声音发颤,“琦善的人肯定很快就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剑铭摇了摇头,目光扫过炮台外的虎门镇 —— 镇子的屋顶上还飘着炊烟,几个老人正站在村口,往炮台的方向望,他们的儿子或孙子,有的死在滩涂,有的还在炮台上。“逃?我们逃了,英夷来了,谁护着他们?”
他把腰间的虎符解下来,递给陈默:“你带着弟兄们先去镇里的关帝庙躲着,把受伤的人安置好。我留在炮台,等琦善的人来 —— 我倒要问问他们,抗旨的是我,还是那些拿着百姓血汗钱、却把土地拱手让人的官?”
“不行!要留一起留!” 清兵和乡勇们纷纷围上来,有的握紧了手里的刀,有的把鸟枪举了起来,“我们跟大人一起,就算是死,也死在虎门!”
剑铭刚要开口劝,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炮声 —— 不是琦善的人,是英军的舰队!他赶紧爬上炮台的雉堞,往海面望去:穿鼻洋的方向,密密麻麻的战舰正往这边驶来,比上次多了一倍不止,旗舰上的米字旗在风里飘着,像一块肮脏的补丁。
“是英夷增兵了!” 剑铭的心沉了下去 —— 他知道,英军这是听到了清廷要围剿他的消息,想趁机一举拿下虎门。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英军的炮弹就落在了虎门镇的外围,屋顶被轰塌的声音、百姓的哭喊声顺着风传过来,刺得人耳膜生疼。剑铭再也顾不上朝廷的旨意,拔出腰间的腰刀,对着身后的人喊:“弟兄们,跟我去镇里!护住百姓!”
一行人往镇里跑时,琦善派来的捕快也到了 —— 他们骑着马,举着 “奉旨捕拿” 的牌子,却在看到英军的炮火后,掉头就往广州府的方向逃,连一句 “捉拿” 的话都不敢说。
虎门镇里已经乱成了一团。英军的小艇在镇外的河边靠了岸,士兵们举着燧发枪,挨家挨户地砸门,有的抢百姓的粮食,有的把年轻的姑娘往艇上拖。一个老渔民举着渔叉冲上去,被英军一枪托砸在头上,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住手!” 剑铭怒吼着,青金色的风刃对着英军士兵劈去。风刃扫过,两个英军士兵惨叫着倒在地上,手里的枪也飞了出去。
百姓们见剑铭来了,像是看到了救星,纷纷躲到他身后。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哭着说:“剑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吧,再这样下去,镇子要没了!”
剑铭咬着牙,把妇人护在身后,对陈默和清兵们说:“我们分成两队,一队守在镇口的石桥上,用石头和木头堵路;一队跟着我,把巷子里的英夷赶出去!”
巷战比炮台攻防更难 —— 英军熟悉火器,在窄巷里能快速射击;而清兵和乡勇们大多用的是刀和渔叉,只能近身搏斗。剑铭带着人往巷子里冲,风刃劈断了英军的枪杆,却躲不开从屋顶上射下来的子弹 —— 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大人!您受伤了!” 一个清兵赶紧跑过来,想帮他包扎。剑铭却摆了摆手,继续往前冲:“别管我,先救百姓!”
他们在巷子里打了半个时辰,把英军赶出了镇中心,可自己也折损了不少人 —— 原本三十多个清兵,只剩十几个;乡勇们也只剩不到十个,个个带伤。英军退到镇口的石桥外,对着镇子开枪,却不敢再进来。
夕阳西下时,镇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剑铭靠在一棵老槐树上,看着满地的狼藉 —— 倒塌的房屋、散落的粮食、百姓的尸体,还有清兵和乡勇们的鲜血,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陈默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干粮,声音沙哑:“大人,英夷还在镇外等着,我们的粮食也不多了,怎么办?”
剑铭接过干粮,却没胃口吃。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海面,英军舰队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他又看向北京的方向,心里清楚,朝廷不会来救他们,琦善的人更不会来 —— 他们只能靠自己。
“明天一早,我们带着百姓往山里撤。” 剑铭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虎门镇守不住了,但只要我们还在,只要百姓还在,就还有希望。等过些日子,我们再回来,把英夷赶出去!”
百姓们听到这话,纷纷点头 —— 他们已经没了家,只能跟着剑铭,往山里逃。夜色渐深,剑铭带着残部和百姓,悄悄出了虎门镇,往西边的山上去。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炮台的方向 —— 关天培的尸体还在那里,被军旗盖着,像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丰碑。
他握紧掌心的紫金盘,盘身的温度仿佛在提醒他:历史的结局或许无法改变,清廷终究会签下丧权辱国的条约,香港岛会被割走,白银会被赔出去,但民间的抵抗不会停 —— 只要还有人记得虎门的血,记得关天培的死,记得这土地上的屈辱,总有一天,会有人站起来,把侵略者赶出去,把失去的土地夺回来。
山风刮在脸上,带着寒意,却吹不散剑铭眼里的光。他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的腰刀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像一束在黑暗里顽强燃烧的火苗,照亮了百姓们前行的路。
而此时的南京江面,英军的旗舰 “威里士厘号” 正停在那里,琦善带着清廷的代表,正登上战舰,准备签订那份注定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南京条约》。船舱里的烛火明亮,映照着代表们麻木的脸,却照不亮这大清的黑暗,照不亮百姓们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