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一片狼藉。
风停了。
那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能量威压,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出现过。
空气中,只剩下木头碎裂后的焦糊味,和被掀起的、百年尘埃的呛人味道。
一排排的灵位倒在地上,碎的碎,裂的裂,那些曾经被顾家奉若神明的姓氏,此刻狼狈地躺在地上,任人踩踏。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顾夜沉靠着冰冷的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带着尖锐的痛感。
他的视线,无法从那片空空如也的地面上移开。
就在几分钟前,那里还躺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江星瑶。
希希的……亲生母亲。
可现在,那里只剩下了一套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昂贵的香奈儿套装,安静地,躺在一地碎裂的灵牌之间。
那个女人,就这么……被“删除”了。
不是死亡。
而是一种更彻底、更终极的……抹除。
从因果层面,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清空。
顾夜沉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他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发现,原来人类的认知,是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而门口,被保镖架着的顾远山,那张布满老人斑的脸,已经彻底失去了血色,灰败得像一张被揉搓过的废纸。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祠堂中央。
他没有看那片空地,也没有看自己那个失魂落魄的儿子。
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那个唯一还站着的,唯一还保持着从容的女人身上。
苏晚萤。
她站在那片狼藉的中央,姿态悠闲,仿佛刚刚欣赏完一场无聊的烟火表演。
她甚至伸出手,轻轻掸了掸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她动了。
她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到了那堆属于江星瑶的衣物前,停下,低头看了一眼。
那眼神,就像在看路边一堆被丢弃的垃圾,没有半分情绪。
这个认知,让顾夜沉的心脏,再次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就在这时,苏晚萤转过头,看向他。
“站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顾夜沉的身体,僵硬地动了一下。
他想站直,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根本不听使唤。
那超现实的、恐怖的一幕,还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回放,像一段被诅咒的录像带。
“我说了,站起来。”
苏晚萤的语调,带上了一丝不耐。
这丝不耐,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了顾夜沉那几近崩溃的神经上。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那混沌的大脑,强行清醒了一瞬。
他扶着廊柱,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将自己那因为战栗而佝偻的背脊,重新挺直。
他看着苏晚萤,那双猩红的眼睛里,风暴正在汇聚。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是面对神魔时的恐惧,还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依赖,亦或是一种……被彻底碾碎后,重塑的敬畏。
苏晚萤没有再看他,她的目光,转向了门口那个已经彻底垮掉的老人。
“顾远山。”
顾远山身体一颤,那空洞的眼神,机械地,聚焦在了苏晚萤的脸上。
“现在,你还觉得,把它供奉在这里,是个明智的决定吗?”
苏晚萤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顾远山嘴唇哆嗦着,他想反驳,想咆哮,想维护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最后的尊严。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苏晚萤那双清亮、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时,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阵羞耻的、剧烈的咳嗽。
他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一败涂地。
他穷尽一生去守护的秘密,他引以为傲的责任,在今天,被这个女人,用一种最残忍、最直接的方式,证明了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为怪物敲响餐铃的,愚蠢的笑话。
苏晚萤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无趣。
她走到顾远山面前,在那双写满了屈辱与绝望的眼睛注视下,弯腰,捡起了那根掉落在地上的备用木质拐杖。
她没有直接递给他。
而是用指尖,在拐杖的顶端,轻轻叩了叩。
“从今天起,顾家的祠堂,不需要供奉这些死人的牌位。”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顾家老宅的保镖,都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你们唯一需要供奉,唯一需要敬畏的‘祖宗’,只有一个。”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了主宅的方向,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真实的暖意。
“那就是我的儿子,顾言希。”
轰——!
这句话,比刚才那毁天灭地的能量爆发,更让顾远山感到一种灵魂被彻底颠覆的战栗!
她要让顾家,去供奉一个活人!
去供奉一个三岁的孩子!
这是何等的猖狂!何等的……大逆不道!
可他,却连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在这个充满了未知恐怖的新世界里,只有“世界基石”本身,才是唯一值得守护的存在。
苏晚萤将拐杖,塞进了顾远山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里。
“拿好。”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什么狗屁‘守护者’。”
“你只是,我儿子的……看门人。”
说完,她不再看这个已经彻底被击溃的老人一眼,转身,重新走向祠堂的中央。
而她的脑海里,那行冰冷的金色文字,依旧在闪烁。
【警告!编号07号“猎手”在吞噬过程中,对宿主的“守护者”能量产生高度兴趣,已将您的能量波动,标记为“优先观察目标”!】
优先观察目标?
苏晚萤的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弧。
这还是第一次,有东西,敢把主意打到她这个“系统”的头上。
有意思。
她抬起头,看向顾夜沉。
“秦杨。”
“在,太太!”一直守在祠堂外的秦杨,一个激灵,立刻冲了进来。
当他看到祠堂内的惨状时,整个人都懵了。
“把这里,清理干净。”苏晚萤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对外宣称,江星瑶……外出采风,意外失踪。”
“是!”秦杨不敢多问,立刻拿出手机,开始调动人手。
苏晚萤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然后,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晚上八点五十分。
她转头,看向那个还沉浸在巨大冲击中,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的顾夜沉。
“你迟到了。”
顾夜沉一愣,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
“……什么?”
苏晚萤看着他这副样子,微微蹙了蹙眉。
“我以为,你至少会记得,自己答应过儿子的事。”
儿子的事?
希希?
顾夜沉的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了起来。
然后,他想起来了。
睡前故事。
他答应了希希,今晚要给他讲《奥特曼打小怪兽》的睡前故事。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烛火,在他那片被恐怖与黑暗笼罩的、几近崩塌的精神世界里,亮了起来。
他看着苏晚萤,看着这个刚刚才主导了一场超自然“抹杀”,双手沾满了无形鲜血的女人,此刻,却像一个最普通的母亲一样,在提醒他,不要忘记对孩子的承诺。
这荒诞的一幕,让她声音里那份平静,仿佛拥有了某种魔力。
那份平静,穿透了顾夜沉耳中因恐惧而产生的嗡鸣,让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竟然,奇迹般地,一点一点,平复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苏晚萤之前说的话。
他不是光。
他是那个,需要光,才能活下去的人。
而希希,还有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光。
“我……我马上去。”
顾夜沉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不再有之前的颤抖。
他挺直了背脊,迈开那依旧有些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对他而言,如同地狱般的祠堂。
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没有看到。
苏晚萤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或许,她需要一个同伴。
这个念头让她微微蹙眉,随即被她压了下去。
她是在教他,教他如何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当一个合格的父亲,一个合格的……战友。
就在这时。
【叮!】
一声与之前所有警报都截然不同的、清脆的提示音,在苏晚“萤的脑海中响起。
那不是任务完成的奖励,也不是危机降临的警告。
而像是一封……邮件的提示。
苏晚萤的意识,沉入了系统面板。
只见在面板的正中央,一个不断闪烁着的、暗紫色的信封图标,正安静地悬浮在那里。
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
只有一行小字,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戏谑的意味。
【一份来自编号07号“观察者”的问候,是否接收?】
“观察者?”
苏晚萤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
“从‘猎手’,变成‘观察者’了么。”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