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条截然不同的因果丝线,就在苏晚萤的意识之海中,清晰地呈现。
一条,指向顾家老宅的祠堂,古老、死寂,带着陈腐的木料与尘埃的味道,尽头是被黑布包裹的未知物体,虽然断裂,却相对平静。
另一条,则连接着那个名为江星瑶的女人。
那是一条猩红色的线,阴冷、粘稠,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正吐着信子,丝线上甚至附着着一丝丝属于孩童的、不易察觉的恐惧与不安。
先处理掉那条活动的蛇。
至于那件死物,可以稍后再取。
苏晚萤的意识,从那片数据化的星海中瞬间抽离。
她睁开眼,那双刚刚还因精神力消耗而略显疲惫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足以冻结灵魂的寒霜。
她没有半分犹豫,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秦杨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太太!”
秦杨的声音里,还带着昨夜未曾完全消散的战栗与敬畏。
“江星瑶。”
苏晚萤只吐出了一个名字,没有任何前缀,也没有任何解释。
秦杨在那头愣了一下,随即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是最近在贵妇圈里声名鹊起的儿童心理学专家,据说与林菲菲关系匪善。
“太太,您的意思是?”
“我要她的一切资料。”
苏晚萤的语调平淡得像在点一份外卖。
“出生记录,教育背景,人际关系,财务状况,通话记录,出入境信息,尤其是她和楚天阳,以及林菲菲的所有交集。”
“我要的,不是你们能从公开渠道查到的那些。”
“我要她每一次转账背后的资金来源,每一次通话另一端的人是谁,每一次出国下榻的酒店,见的每一个人。”
苏晚萤的指尖,在书桌上轻轻敲击着,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秦杨的心脏上。
“给你二十四小时。”
“挖地三尺,把这个女人从里到外,给我翻个底朝天。”
“我需要知道,她这三年来,每一天,都在做什么。”
秦杨在那头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调查,这是用整个顾氏集团的情报系统,去对一个人进行像素级的解剖!
“明白!太太!我立刻去办!”
挂断电话,苏晚萤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个还在书架前,像个笨拙的巨型玩偶一样,手足无措地翻找着绘本的男人。
顾夜沉的西装外套早已脱下,昂贵的定制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那双曾经签署过千亿合同的手,此刻正笨拙地拿着一本画风可爱的《小熊宝宝做游戏》,眉头紧锁,仿佛在研究一份世界上最复杂的财报。
他甚至尝试着,用一种他自以为温柔的语调,小声地念了一句:
“小……小熊,和妈妈,一起……堆积木?”
那声音干涩、僵硬,充满了不确定。
他自己都听不下去,烦躁地将书合上,又去抽另一本。
苏晚萤看着他那副狼狈又认真的模样,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她走过去,从他手中抽走了那本他正准备打开的《猜猜我有多爱你》。
顾夜沉的身体猛地一僵,回过头,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学生,局促地看着她。
“希希不喜欢兔子。”
苏晚萤的视线落在书架的最高一层,那里,放着一套包装精美的《奥特曼宇宙英雄全集》。
“他喜欢那个。”
顾夜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混杂着愧疚与茫然的神情。
是啊,希希喜欢奥特曼。
他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奥特曼玩偶,连睡衣都是奥特曼的。
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连儿子最基本的喜好,都不知道。
苏晚萤没有理会他的情绪波动,只是将那本《猜猜我有多爱你》重新塞回书架,然后,抬手,指向了书房的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通往顾家老宅。
“现在,带我去祠堂。”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顾夜沉的胸口。
“祠堂?”
顾夜沉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刚刚凝聚起的一点血色,再次褪得干干净净。
顾家祠堂。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房间。
那是顾家的禁地,是维系着整个家族精神与传承的圣所。
除了每年的祭祖大典,以及家族有重大决策需要告知先祖时,由顾远山亲自带领,否则,任何人都不得擅入。
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对祠堂保持绝对的敬畏。
那里,供奉着顾家列祖列宗的灵位,也埋藏着顾家数百年来,所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让他带苏晚萤去祠堂?
这比让他去偷龙头拐杖,还要让他感到恐惧和抗拒。
“为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内心的剧烈挣扎而变得嘶哑。
“因为江星晚留下的东西,在里面。”
苏晚萤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余地,直接抛出了那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顾夜沉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
苏晚萤打断了他。
“重要的是,那东西,和希希的命,绑在一起。”
她看着他那张写满了震惊与犹豫的脸,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顾夜沉,这是你赎罪的第二步。”
“打破你父亲给你套上的那些,所谓‘敬畏’和‘规矩’的枷锁。”
“然后,亲手去把他藏起来的,关乎你儿子生死的秘密,挖出来。”
“你带我去。或者,我自己去。”
苏晚萤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她可以自己去。
李默能进去一次,就能进去第二次。
但她更清楚,这件事,必须由顾夜沉亲手来做。
只有亲手打碎旧世界的偶像,他才能真正地,站起来。
顾夜沉站在那里,天人交战。
一边,是根植于血脉深处,对父亲权威与家族传统的敬畏。
另一边,是儿子近在咫尺的生死威胁,和眼前这个女人冰冷刺骨的审视。
他想起了昨晚,那句血色的死亡预告。
想起了儿子在噩梦中惊醒时,那张写满了恐惧的小脸,和微弱的哭喊。
也想起了,苏晚萤抱着儿子时,那个温柔而坚定的侧影。
他脑海里,父亲严厉的训斥和那道名为“规矩”的堤坝,在儿子恐惧的哭声中,轰然决堤。
去他妈的敬畏!
去他妈的传统!
在希希的命面前,这一切,都不过是狗屁!
顾夜沉的眼中,那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与决绝。
“我带你去。”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他不再看苏晚萤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
苏晚萤跟在他身后,唇边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孺子可教。
……
顾家老宅,祠堂。
这座位于主宅后方,独立存在的中式建筑,终年被高大的松柏环绕,显得格外肃穆与幽深。
祠堂由专人看管,二十四小时都有保镖巡逻,安保级别,甚至比顾远山自己的卧室还要高。
顾夜沉带着苏晚萤,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祠堂门前。
昨夜龙头拐杖失窃的惊天丑闻,已经被顾远山用雷霆手段强行压了下去。
但整个老宅那草木皆兵的紧张气氛,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守在祠堂门口的保镖队长,看到顾夜沉,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大少爷。”
他的目光,在看到顾夜沉身后的苏晚萤时,明显地顿了一下,眼神里除了警惕与疑惑,更有一丝了然——他知道,顾家的天,已经变了。
“开门。”
顾夜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冷得像冰。
保镖队长愣住了,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大少爷,您知道规矩的,没有老爷子的命令,祠堂的门……”
“我再说一遍。”
顾夜沉的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刀子,直直射向他。
“开门。”
那股久居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保镖队长瞬间汗流浃背。
他知道,顾氏集团现在真正做主的人,是眼前这位大少爷身后的女人。
而这位大少爷,显然已经彻底倒向了她。
“是……是!”
保镖队长不敢再有任何迟疑,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一把古朴的黄铜钥匙,插入了那扇厚重的紫檀木大门。
伴随着“嘎吱——”一声沉重而刺耳的声响,那扇尘封的大门,缓缓打开。
一股阴冷的、混杂着檀香与陈腐尘埃的气息,如实体般扑面而来,钻入鼻腔,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顾夜沉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苏晚萤紧随其后。
祠堂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幽幽地照亮着那一排排直抵屋顶的灵位,火苗在静止的空气里诡异地跳动着。
顾夜沉的脚步,在踏入祠堂的瞬间,明显地沉重了许多。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代表着顾家荣耀与历史的灵位,脸上浮现出一抹挣扎。
苏晚萤没有催促他。
她只是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祠堂正中央,那个最高的神龛上。
那里,没有供奉任何灵位。
而是静静地,躺着一个被层层黑布包裹起来的,长条形的物体。
找到了。
“在上面。”
苏晚萤开口。
顾夜沉顺着她的指向看去,身体猛地一震。
他知道那个东西。
从他记事起,那个被黑布包裹的东西,就一直被供奉在那里。
他曾经问过父亲那是什么,却只换来一顿严厉的斥责。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敢多问。
他深吸一口气,搬来一张供桌上用的长梯,没有任何犹豫地,爬了上去。
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个黑布包裹的物体时,他的动作,还是不可避免地停顿了一下。
他不知道,当他揭开这块黑布时,将会面对一个怎样颠覆他认知的秘密。
但一想到希希,他便不再有任何迟疑。
他伸出手,一把,将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体,抱了下来。
物体入手很沉,质感坚硬,不像是金属,也不像是木头。
他将东西抱下长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供桌上。
苏晚萤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边。
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神秘的包裹上。
顾夜沉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一层,一层地,揭开了那包裹了不知多少年的黑布。
当最后一层黑布被揭开,里面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时——
顾夜沉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那不是什么法器,也不是什么古董。
那是一截……布满了焦黑与裂痕的,不知名生物的……断骨!
而就在断骨露出的瞬间,苏晚萤脑海里的系统,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掠夺者”残留气息!能量源极不稳定!】
也就在同一时刻。
祠堂那扇刚刚被关上的沉重大门外,一个拄着拐杖的阴影无声浮现,苍老、嘶哑,却裹挟着无上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顾夜沉和苏晚萤猛地回头。
只见顾远山穿着一身黑色的唐装,手拄着一根备用的普通木质拐杖,正站在门口。
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武器、神情冷肃的保镖。
他的脸上,没有了昨夜的颓然与失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的目光,越过两人,死死地,落在了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焦黑的断骨上。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迸射出滔天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