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清样本。
这四个字，像一串无声的子弹，精准地射入李默的脑海。
他那双因力竭和失血而涣散的瞳孔，艰难地从平板电脑上移开，落在了自己肩头。
那个昏迷不醒、血肉模糊的女人。
林菲菲。
他的药。
也是他女儿唯一的救命药。
那个穿着手术服的男人，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继续着他的“病情说明”。
“李默先生，根据最新数据，您女儿的病情比预想中复杂。常规骨髓移植，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三十。”
“但是，”男人的视线透过护目镜，仿佛穿透了李默的皮肉，直刺那颗被反复碾压的心脏，“如果能拿到林菲菲小姐身上足够‘新鲜’的造血干细胞，并辅以苏女士提供的基因诱导剂……”
“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百分之九十九。
李默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污血覆盖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那是绝望到底时，被猛然灌入一口烈酒后的痉挛。
痛，却伴着狂喜。
他明白了。
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苏晚萤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林菲菲死。
她用百亿悬赏把林菲菲逼成全球公敌，用女儿的命逼得他这头野兽走投无路，上演这场自杀式的冲锋。
一切，只为了让他用最快、最有效、最能保证“货物”新鲜度的方式，将这包活体血清，亲手送到她面前。
她不是在驯服他。
她是在物尽其用。
李默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指节惨白。
他将肩上的林菲菲卸下，像卸下一件沉重却昂贵的货物，交给了迎面走来的医护人员。
动作专业而迅速。
氧气面罩，心电监护，推进医疗舱。
没人多看李默一眼，也没人问一句他身上深可见骨的伤。
他只是一个完成了使命的运载工具。
随着医疗舱门关闭，隔绝了那张苍白的脸，李默那条早已骨裂的腿终于支撑不住。
“扑通”一声。
他单膝跪倒在冰冷的天台地面上，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破碎雕像。
“滴。”
一部崭新的黑色军用三防手机，放在了他面前。
“李默先生，”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苏女士说，旧的联络方式已经不安全了。”
“这是新的专线。”
说完，男人转身走进机舱。
巨大的旋翼撕裂空气，狂风吹得李默几乎睁不开眼。
黑色的医疗救援直升机拔地而起，迅速消失在城市璀璨的夜色中。
天台重归死寂。
只剩下他，和那部代表着新“契约”的手机。
李默跪在地上，许久，才伸出那只沾满鲜血、剧烈颤抖的手，抓起了手机。
屏幕自动亮起。
没有多余程序，只有一个无法关闭的单向加密软件。
以及，一条刚刚接收到的音频文件。
李默按下播放键。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后，是汽车高速行驶的风噪，混杂着急促的呼吸。
“……你疯了！顾远山会杀了你的！为了一个外人，你居然敢……”
男人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严重扭曲。
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平静，却带着决绝的冰冷。
“他不会。因为他更怕这个‘外人’背后的东西。”
“停车！我命令你立刻停车！”
“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与剧烈的撞击声轰然炸响！
“砰——！”
录音戛然而止。
李默死死盯着屏幕，那双灰败的眼睛里，一点点燃起了比仇恨更深沉、比疯狂更执拗的火焰。
那个女人的声音，他至死不忘。
江星晚。
顾家大少奶奶，那个在他面前被一场“意外”车祸夺走生命的女人。
而那个男人的声音……
李默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分辨出来了。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江星晚最后的死亡现场？！
屏幕闪烁，第二条消息弹出。
【找到他。】
【这是你身为‘父亲’，需要支付的第一笔医疗费。】
李默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抹去脸上的血污，冷硬如铁的面容上，屈辱与不甘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顶级猎食者锁定猎物后的专注。
他用还能动的手指，敲下了对这位新“雇主”的唯一回复。
【是。】
……
新闻发布会现场。
随着直升机消失在天际，那场史诗级的直播终于落下帷幕。
主屏幕骤然黑屏。
秦杨站在台上，仿佛刚打完一场跨世纪的战争，冷汗浸透衣衫，虚脱感席卷全身。
他深吸一口气，念出了苏晚萤发来的最后一句结束语。
“各位，今晚的直播，到此结束。”
“感谢收看。”
秦杨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依旧呆滞的记者们，声音清晰而郑重。
“最后送给所有人一句话——”
“我的孩子，不容觊觎。”
说完，他关掉麦克风。
将那个见证了顾家权力更迭、见证了一个女人封神的话筒，轻轻放在演讲台上。
转身，走到顾夜沉身边。
“顾总，可以走了。”
顾夜沉没有回应，只是看着身侧那个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父亲。
顾远山浑浊的老眼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屏幕，嘴里无意识地喃喃。
“输了……全输了……”
顾夜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苏晚萤的消息。
【回家。】
【希希说，想听爸爸讲睡前故事。】
看着那行字，顾夜沉紧绷的脸部线条终于柔和下来。
他松开扶着父亲的手，对一旁的助理吩咐道：
“送董事长回家休息。”
说完，他不再看那个沉浸在失败中无法自拔的老人。
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领带，顾夜沉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这个他曾经无比迷恋、此刻却索然无味的权力舞台。
他只想回家。
回到那个有妻子、有儿子的家。
那里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时。
一直沉默的顾远山像是回光返照般猛地抬头，对着儿子的背影，发出一声嘶哑的质问。
“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孩子……”
“这一切……值得吗？！”
顾夜沉脚步微顿。
他没有回头。
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将顾远山最后那点可怜的骄傲彻底碾碎。
“爸。”
“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