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液晶屏幕上，女主播字正腔圆，声音沉稳。
可她播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顾夜沉的神经上。
【……受此“项链罗生门”事件影响，顾氏集团股价在盘前交易中出现罕见的大幅低开，跌幅一度超过7%。】
【市场分析人士普遍认为，此次舆论危机不仅暴露了顾氏家族内部可能存在的管理分歧，更直接触及了投资者对于公司未来继承权稳定性的担忧……】
跌幅7%。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针，刺进顾夜沉的瞳孔。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系统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玻璃碎屑，刮擦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肺部。
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因为一条项链，一篇捕风捉影的八卦，在开盘前，就蒸发了数十亿的市值。
这不是在刮骨疗毒。
这是在放血！
放掉整个顾氏集团的血！
“苏晚萤！”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得像是从胸腔里硬生生撕扯出来的，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恐与崩溃。
“你疯了吗？！”
“这是顾氏！是股价！”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因为彻夜未眠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始作俑者。
可那个女人，只是平静地看着电视屏幕，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点……欣赏的表情？
“嗯，还不错。”
苏晚萤微微歪了下头，像个挑剔的导演在审片。
“这个女主播的节奏感很好，用词也很精准。”
她伸手指了指屏幕下方滚动的字幕。
“你看，‘管理分歧’、‘继承权稳定性’，这两个词用得就特别好。”
“这说明，我们的舆论导向，已经精准地把这次事件，从一个桃色八卦，升级成了一场企业级的信任危机。”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点评一份项目报告。
这副样子，彻底点燃了顾夜沉的理智。
“信任危机？”
他发出一声夹杂着痛苦与荒谬的低吼。
“你管这叫信任危机？你这是在亲手摧毁它！”
他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停下来！现在就让秦杨停下来！把所有新闻都撤掉！”
“晚了。”
苏晚萤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抓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平静地迎上他那双快要喷出火的瞳孔。
“顾总，你觉得，火已经烧起来了，再去撤掉火柴，还有用吗？”
她的手腕很细，被他攥得生疼，可她的声音，却比他那座商业帝国最坚固的金库大门还要沉稳。
“你父亲，可以因为‘家丑’，就压下你所有的辩解。”
“他可以因为‘父权’，就给你定下‘不孝’的罪名。”
“但是，他压不住董事会，也压不住那些虎视眈眈的股东。”
她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来，轻轻地，点在了电视屏幕上那个不断跳水的绿色数字上。
“这个，才是你父亲唯一听得懂的语言。”
“他可以不在乎你这个儿子会不会被冤枉，但他不能不在乎，他辛苦一辈子打下来的江山，会不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笑话。”
顾夜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脑海里闪过父亲无数次独断专行的画面，再对比苏晚萤此刻近乎残忍的清醒，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抓着她的那只手，力道在不自觉间，松懈了几分。
“妈妈，那个绿色的线，为什么一直往下掉呀？”
希希的声音，像一滴干净的清水，滴进了这片滚烫的油锅里。
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从他的乐高城堡前站了起来，走到了电视机前，正仰着小脑袋，一脸好奇地研究着那根刺眼的K线。
苏晚萤没有立刻回答儿子。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顾夜沉，看着他脸上的暴怒、恐慌、挣扎，正在一点点地被另一种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茫然。
然后，她才轻轻地，从顾夜沉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她走到希希身边，蹲下身，将儿子小小的身体揽进怀里。
“因为呀，”她的声音，瞬间切换回了那种哄孩子的柔软和耐心，“城堡里，住进了一个坏巫婆。”
“她给国王施了魔法，让国王分不清好人和坏人。”
“所以，城堡里的其他人就很害怕，都想从城堡里逃走。”
“人一跑，城堡就会变得不值钱，所以那根线，就掉下来了。”
她用一个孩子能听懂的童话，解释了这场惊心动魄的资本博弈。
希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抓着苏晚萤的衣角，小声地问：“那……爸爸是保护城堡的骑士吗？他会把坏巫婆赶走吗？”
“会的。”
苏晚萤肯定地回答。
“但是，在打跑巫婆之前，爸爸需要先让那个国王，清醒过来。”
她说着，抬起脸，再次看向顾夜沉。
那双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顾夜沉，你父亲现在，就是那个被施了魔法的国王。”
“你跟他讲道理，没用。”
“你跟他发脾气，更没用。”
“你只有让他感觉到疼，切肤之痛，他才会从那个‘我是皇帝我最大’的梦里，醒过来。”
她的话音刚落，顾夜沉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再次疯狂地响了起来。
不是震动。
是响铃。
顾夜沉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依旧是“父亲”那两个字。
这一次，他没有再感到那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
他的心里，反而升起了一种荒谬的平静。
他划开接听键，甚至没有把手机放到耳边，直接按下了免提。
电话那头，不再是咆哮。
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所有新闻，立刻，给我压下去。”
顾远山的声音，嘶哑，阴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收盘之前，我要股价拉回来！”
“做不到。”
回答他的，不是顾夜沉，而是苏晚萤。
她甚至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那个抱着儿子的姿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透过免提，传到了电话的另一端。
电话那头，是长达数秒的沉默。
然后，是顾远山那因为极度愤怒而变得更加粗重的喘息。
“苏晚萤……”
他一字一顿，那声音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不敢动你？”
“爸。”
苏晚萤打断了他。
“您现在要做的，不是威胁我。”
“而是，打开您面前的视频会议系统。”
“我猜，公司的董事们，应该已经等您很久了。”
“您现在需要去安抚的，不是我这个‘妖妇’，而是那些，身家性命都和顾氏集团绑在一起的股东们。”
“毕竟，”苏晚萤的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我只是一个图谋家产的外人，可他们，才是顾氏真正的根基，不是吗？”
“你！”
“嘟……嘟……嘟……”
苏晚萤再次，挂断了电话。
她做完这一切，就像是随手拂去了衣服上的一点灰尘。
然后，她低头，亲了亲怀里儿子的额头。
“好了，希希，国王的警报器响了，他很快就要醒了。”
“我们去玩别的，不打扰爸爸工作了。”
她说着，便要抱起希希离开。
可顾夜沉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等等。”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崩溃，反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虚心求教的意味。
“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苏晚萤的脚步顿住。
她回头，看着这个终于从“愤怒的儿子”模式，切换到“待命的cEo”模式的男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神色。
“很简单。”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电视屏幕。
“给你爸，也给我们自己，泡杯咖啡。”
“然后，坐下来，看戏。”
她的话音刚落，秦杨的电话，就精准地打了进来。
顾夜沉接起，开了免提。
“先生，太太。”
秦杨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
“第一，晨星康复中心那三位董事，彻底反水了！他们刚刚联名签署了一份声明，解除了江星瑶在康复中心的一切职务，并且，正在会议室里，逼着江星瑶签署一份转让股份的协议！”
“第二，林菲菲那边，彻底乱了。她的公关团队发布了一份苍白无力的辟谣声明，不到三分钟，就被网友的口水淹没了。林氏集团的公关部电话，已经被各路媒体打爆了。”
“第三……”
秦杨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老爷子，刚刚启动了最高级别的董事会紧急会议。现在，所有的董事，都已经在线上了。”
“他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客厅里，一片安静。
顾夜沉看着苏晚萤，他发现，这一切，竟然真的，都在这个女人的计算之中。
“先生，”秦杨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犹豫，“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顾夜沉下意识地看向苏晚萤。
苏晚萤却只是笑了笑，然后，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让顾夜沉和电话那头的秦杨，都彻底石化的话。
“什么都不用做。”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幢代表着顾氏集团权势巅峰的摩天大楼。
“现在，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她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通知法务部和公关部全员待命。”
“一个小时后。”
她的声音，在清晨的阳光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神震颤的决绝。
“我们去公司，开新闻发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