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沉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看着苏晚萤,这个女人刚刚用最平静的语气,剖开他内心最腐烂的伤口,然后条理清晰地贴上了“项目风险”的标签。
没有质问。
没有评判。
只有冰冷的、直指核心的指令。
“彻查那笔钱的流向。”
这句话,像一道强制执行的程序命令,瞬间覆盖了他脑中所有混乱的情绪。
愧疚、痛苦、恐惧……这些东西在“解决问题”的绝对优先级面前,被暂时归档。
他深吸一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条泄露了他此刻的状态。
他没有再看苏晚萤,而是直接拿起了手机,拨通了秦杨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顾总。”
秦杨的声音永远那么沉稳。
“秦杨,”顾夜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清了清嗓子,“动用最高权限,我要你查一笔十年前的资金。瑞士联合银行,一笔五千万美金的匿名转账,我要知道这笔钱从支付账户流出后,经过的每一个节点,最终流向了哪里。”
苏晚萤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她注意到,顾夜沉几乎是复述了她刚刚提出的漏洞,并将其转化为了具体可执行的命令。
他正在变成一个合格的“项目成员”。
“十年前?顾总,这需要一点时间,而且跨国资金追溯……”
秦杨的话里带着一丝为难。
“没有时间,”顾夜沉打断了他,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决绝,“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联系谁,授权你动用一切资源。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结果。”
电话那头的秦杨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果断的回答:
“明白。”
挂断电话,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安静。
顾夜沉的身体猛地一松,仿佛支撑骨骼的力气被瞬间抽离,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掩面。
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情绪,此刻又翻涌了上来。
孪生妹妹、代孕、车祸、父亲的压力……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里反复切割。
苏晚萤没有去安慰他。
对于一个溺水的人来说,廉价的同情毫无用处,他们需要的是一艘能把他们捞起来的船。
她转身走出书房,轻轻推开主卧的门。
顾言希睡得很沉,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脸上还带着泪痕,但呼吸已经平稳。
苏晚萤走过去,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轻轻拂过他柔软的头发。
这个小家伙,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锚点”,也是她所有行动的根本逻辑。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新的匿名信息。
【看来你的‘队友’终于愿意分享他那些肮脏的小秘密了。】
苏晚萤的眉心拧起。
对方的监控无孔不入。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传来。
【下一个故事,你想让希希梦见一个温柔漂亮、一直在等他的‘亲生妈妈’,还是一个被他爸爸和你这个‘假妈妈’害死的‘亲妈妈’?】
【KpI掠夺倒计时:21小时34分钟。】
赤裸裸的威胁。
对方不仅知道真相,还要把这个真相扭曲成攻击孩子的武器。
苏晚萤感觉到一股怒火从胸腔里烧起来。
“假妈妈”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她存在的根基。
她回到书房,顾夜沉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整个人被阴影笼罩。
苏晚萤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屏幕上的文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顾夜沉缓缓抬起头,当他看清信息内容的瞬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刚刚熄灭的火焰又重新燃起,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他敢!”
“他当然敢。”
苏晚萤收回手机,语气平静得可怕,“b组的目的就是搞垮我们,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情绪失控是最低级的应对方式,顾总,这会影响我们的项目进度。”
“项目……项目……”
顾夜沉咀嚼着这个词,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自嘲。
他的人生,他最深的罪孽,在这个女人眼里,只是一个需要管理的“项目”。
可偏偏,就是这种抽离的、非人化的定义,让他找到了唯一可以站稳的支点。
“我该怎么做?”
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等。”
苏晚萤只说了一个字。
等秦杨的结果。
等对方出下一张牌。
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任何冲动的行为都是给对手送人头。
这是她从无数个焦头烂额的996夜晚里,用掉光的发际线换来的血泪教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无限拉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顾夜沉的私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寂静中炸开,让两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是秦杨。
顾夜沉立刻按下免提。
“顾总,”秦杨的声音不再沉稳,反而带着一种极度的困惑和震惊,“查到了。”
“说。”
“那笔钱……那笔五千万美金,在十年前离开瑞士银行的账户后,通过分布在七个国家的三十四个离岸空壳公司进行了一系列的拆分和转移,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秦杨的语速很快,显然他也被这复杂的操作给惊到了。
“这是一次顶级的、专业到极致的洗钱操作,正常途径几乎无法追踪。但我们运气好,之前收购的那家以色列网络安全公司,留了一套专门破解离岸金融壁垒的实验性追踪系统,我们等于用了一把还未上市的钥匙,才勉强追踪到最终的流向。”
顾夜沉的心沉了下去:
“最终流向了哪里?”
苏晚萤也屏住了呼吸。
电话那头,秦杨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顾总,这笔钱的最终目的地……是一个在开曼群岛注册的匿名信托基金。”
“信托基金?”
顾夜沉皱眉。
“是的。”
秦杨的声音变得更加古怪,“一个……以顾言希少爷为唯一受益人的信托基金。”
什么?!
顾夜沉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巨大的动静让椅子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苏晚萤也愣住了。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那个拿了钱就消失的女人,没有挥霍,没有跑路,而是把这笔巨款设立了一个信托基金,留给了自己的儿子?
“基金的控制人是谁?”
苏晚萤抢在顾夜沉之前,对着电话厉声问道。
“查不到,”秦杨的声音透着挫败,“对方的保密措施是最高级别,基金的设立者和现在的管理人,都是匿名的。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防火墙。”
“但是……”
秦杨话锋一转。
“我们查到了这个基金最近的一笔资金异动。”
“就在上周,有一笔二十万美金的款项被提走。这笔钱的流向很清晰。”
“它被用来支付了白金汉宫大道18号,也就是‘星辰’花店,过去一年的所有物业费、水电费,以及……”
秦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斤重。
“以及,购买了一架全新的法奇奥里数码钢琴的费用。”
轰的一声。
顾夜沉的脑子里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炸弹。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江星晚的孪生妹妹,顾言希的亲生母亲,她没有走。
她设立了基金,她一直在某个地方看着。
而现在,有人动用了她留给儿子的钱,来布置这一切,来攻击她的儿子!
苏晚萤的反应比他更快。
她一把夺过顾夜沉几乎要握不住的手机,对着话筒,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声音下令:
“秦杨,立刻改变调查方向!”
“放弃追查匿名管理人,那是陷阱,是浪费时间!”
“给我查!这个信托基金,最初的设立者是谁!我要知道,当年在开曼群岛,签下那份文件的人,到底是谁!”
“我们不是在跟一个鬼魂斗,顾夜沉,”苏晚萤转过头,盯着脸色惨白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是在跟一个活生生的人,争夺这份‘遗产’的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