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萤的手腕被他抓住,力道很大,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压抑不住的轻微抖动。
她回头,对上顾夜沉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恐惧,抗拒,还有……请求。
“别去。”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重复。
“或者,别一个人去。”
苏晚萤的大脑飞速运转,自动将他的反应归类为“项目关键人(Key person)出现应激障碍,可能影响后续信息获取的稳定性”。
她没有挣脱,只是平静地开口。
“可以。”
“根据风险共担原则,关键证人有权,也有义务在场见证核心证据的开启过程。”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走吧,顾总。早点解决,早点下班。”
顾夜沉被她这套说辞噎得无话可说,那只抓着她手腕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他像是认命一般,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揽月阁长长的走廊里。
老宅的夜晚格外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在空旷的廊下回响。
苏晚萤步履平稳,甚至有闲心打量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在心里默默估算这些固定资产的价值,盘算着如果折算成她的年终分红,能占多少个百分点。
而她身后的顾夜沉,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名贵的地板,而是通往过去深渊的刀山火海。
书房的门被推开。
一股混合着旧书和冷冽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与外面古典的装饰不同,书房内部极为现代,一整面墙的服务器指示灯在幽幽闪烁,巨大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台看起来就性能强悍的工作站。
“那里。”
顾夜沉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指了指那台电脑。
苏晚萤没废话,径直走了过去。
她坐在那张宽大的皮质座椅上,熟练地开机,找到桌角的读卡器,然后将那枚小小的Sd卡插了进去。
整个过程,她都保持着一种处理工作的冷静和高效。
顾夜沉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没有靠近,只是那么站着,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电脑屏幕上,很快跳出了一个可移动磁盘的图标。
苏晚萤移动鼠标,双击点开。
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件夹,没有命名,就是系统默认的“新建文件夹”。
看到这随意的命名,苏晚萤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对于她这种连桌面文件都要按项目、日期、版本号分类归档的人来说,这种行为简直是对“信息管理”的亵渎,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快。
她深呼吸,再次点击。
文件夹打开,里面同样只有一个文件。
一个视频文件。
文件名是一串没有任何意义的乱码。
苏晚萤没有犹豫,将鼠标光标移动到文件上,准备双击打开这最后的潘多拉魔盒。
然而,就在她即将按下去的瞬间。
“等等!”
顾夜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沙哑。
苏晚萤的手指停在了鼠标上。
她转过椅子,看向他。
在电脑屏幕幽冷的光线下,这个男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那个视频文件,像是看着什么会吞噬灵魂的怪物。
“我……”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开口。
“我还没准备好。”
苏晚萤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你在拖延项目进度”的表情看着他。
“苏晚萤,”顾夜沉几乎是在恳求,“再给我一点时间。”
“驳回。”
苏晚萤的回答干脆利落。
她启动了“危机公关专家”的思维模式,逻辑清晰地分析:“根据危机处理的黄金72小时法则,我们现在浪费的每一分钟,都会增加信息泄露和被对手抢占先机的风险。”
“那个把挂坠放在希希手里的人,不会给你时间准备。”
“他现在,可能就在某个角落,等着看你崩溃的好戏。”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顾夜沉最后的脆弱伪装。
他颓然地靠在书架上,闭上了眼睛。
苏晚萤转回身,不再理会他,鼠标果断地按了下去。
双击。
视频播放器没有启动。
屏幕中央,弹出了一个简洁的、冷冰冰的对话框。
【请输入密码】
苏晚萤挑了挑眉。
果然,还有一层锁。
她身后的顾夜沉,在看到那个密码框的瞬间,身体却猛地一松。
他发出一声夹杂着痛苦和解脱的低笑。
“呵……当然了,她当然会这么做。”
他喃喃自语。
“这是她的东西,她的秘密……”
“密码是什么?”
苏晚萤头也不回地问。
“我不知道。”
顾夜沉的声音里满是挫败。
“我从来都不知道。”
苏晚萤的十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
她侧过头,重新审视这个男人。
“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你会不知道她的密码?”
“她不是那种会用生日、纪念日做密码的人。”
顾夜沉苦笑。
“她的一切,都像个谜。”
“oK,信息获取失败,切换b方案:逻辑推理。”
苏晚萤立刻进入了头脑风暴模式。
“江星晚的生日。”
她一边说,一边在键盘上飞速输入。
【密码错误】
“你们的相识纪念日。”
【密码错误】
“顾言希的预产期。”
【密码错误】
一连串的失败提示,让房间里的空气愈发凝滞。
顾夜沉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每一个被否定的日期,都像是在提醒他,他距离那个女人的内心,到底有多遥远。
苏晚萤停下了手。
常规路径走不通。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桌上的银质挂坠。
“星辰”……江星晚。
她的思维立刻捕捉到了这个最直接的关联。
“顾总,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设计的这对‘星辰’挂坠,除了外形,还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顾夜沉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它的结构很精巧,卡扣和凹槽的设计,不是普通珠宝匠能做出来的。”
苏晚萤继续分析。
“这更像是一个……工业设计品,强调功能性,而非装饰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一个能设计出这种东西的人,他的浪漫,也不会停留在送花送礼物的层面。”
苏晚萤转过身,直视着他。
“告诉我,顾夜沉。在你最爱她、最想把全世界都给她的那个时候,你有没有做过一件,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甚至连你自己都快要忘记的,关于‘星星’的傻事?”
顾夜沉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开。
尘封的记忆碎片,从十年光阴的缝隙里,疯狂地涌现出来。
那个下着流星雨的夜晚,在山顶,年轻的女孩指着夜空,抱怨那些星星的名字都太难听。
而年轻的他,意气风发,拍着胸脯向她保证。
“等我,我会为你摘下一颗星星,用你的名字命名。”
那不是一句空话。
后来,他真的通过一个国际天文组织,注册了一颗小行星的命名权。
那张烫金的证书,和他亲手绘制的星图,被他当作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了她。
女孩收到时,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抱着他的脖子,一遍遍地喊他“傻瓜”。
他记得……他记得那颗星的编号。
那是一串,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却原来早已刻进骨血里的,字母和数字。
“……J-x-w。”
顾夜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编号是……1-1-0-7。”
江星晚。
十一月七号。
她的名字,她的生日。
苏晚萤的手指,在键盘上重新落下。
她没有输入那一长串的编号。
她只是,轻轻地敲下了六个字母。
S-h-A-G-U-A。
傻瓜。
“滴。”
一声轻响。
密码框消失了。
黑色的视频播放器窗口,瞬间铺满了整个屏幕。
画面亮起。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一张……和苏晚萤现在这张脸,有着七分相似,却更加明艳、张扬的脸。
她对着镜头,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没有幸福,也没有甜蜜,只有一片燃尽一切后的死寂,和深可见骨的悲哀。
然后,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穿过十年的光阴,清晰地在死寂的书房里响起。
“顾夜沉,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但是,别为我难过。”
“因为,杀了我的人……”
她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变得冰冷而嘲弄。
“是你父亲,顾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