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巨大的地下空间中摇曳,勉强驱散了千年的黑暗与沉寂。陈远和赵虎站在没膝的积水中,仰望着这座沉没于湖底的宏伟殿堂,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空气潮湿冰冷,带着浓重的陈腐水汽和岩石的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石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高耸的、布满钟乳石笋的穹顶。墙壁上,繁复的壁画与扭曲古老的符文在斑驳的侵蚀痕迹中若隐若现,色彩早已褪去大半,只留下赭石、青绿与炭黑的残影,诉说着被遗忘的辉煌。这里绝非天然洞穴,而是一座被人为开凿、精心建造,而后因不可知的原因沉入湖底的古老圣殿。
陈远举高手臂,让油灯的光芒尽可能投向最近的一面石壁。他的目光仔细扫过那些模糊的图案,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里的壁画风格与雍州古墓一脉相承,却传递出截然不同的气息。古墓壁画充满了镜碎时刻的毁灭与悲壮,而这里……流淌着的是一种创造的活力与文明的曙光。
第一幅相对清晰的壁画上,描绘着洪水肆虐、先民困于山巅的绝望场景。紧接着的第二幅,那位身形飘逸、衣袂仿佛能随风而动的“天工使者”出现了。他手中托举的,并非碎片,而是一面完整无缺、散发着柔和光辉的轩辕镜。镜光并非指向敌人或灾难,而是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投向下方汹涌的河道。
“看这里,”陈远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带着回响,他指着壁画上镜光照射的区域,“他不是在攻击,而是在……引导。”
赵虎凑近细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壁画显示,在镜光照耀下,河岸一侧的泥土岩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梳理,自然而然地让出了更宽阔的河道,洪水被驯服地导向低洼地带。更远处,还有先民在使者指导下,利用镜光反射定位,开凿沟渠,引水灌溉干涸的土地。镜光所照之处,洪水退却,裸露的河床迅速变为沃野千里,禾苗青青。
“这……这镜子还能这么用?”赵虎咂舌,他印象中的轩辕镜总是与杀戮、阴谋和毁灭相连,此刻所见,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力量的本质并无善恶,关键在于执掌者的意志与智慧。”陈远沉声道,目光继续移动。
下一组壁画转向夜空。天工使者仰首向天,手中的轩辕镜不再散发强光,镜面变得幽深,仿佛倒映着漫天星辰。镜面上被刻画出了清晰的星宿连线,而地面的先民则根据镜中呈现的星图,在地上刻画方位,搭建观测仪器。壁画的一角,甚至描绘了人们根据星象变化,在兽皮或石板上刻画符号,制定最初的历法,用以指导农耕与迁徙。
“观测星象,制定历法……他是在为他们建立与天地沟通的秩序。”陈远喃喃自语,内心受到极大震动。这面镜子,竟如同一个跨越时代的超级计算机与导航仪。
再往后,壁画的内容更为具体,也更让陈远感到亲切。一幅画显示,天工使者在不同材质的物体前演示,如何调整镜面的角度,将目光聚焦于一点,点燃干燥的引火物。另一幅则显示,他手持宝镜,沿着山脊行走,镜面在不同区域会泛起不同颜色的微光,先民们则在他指示的地点向下挖掘,找到了可用于打造工具和器物的铜矿与玉脉。
“聚焦取火,勘测矿脉……”陈远深吸一口气,“他是在传授生存与发展的知识,推动他们从蒙昧走向文明。”
他走过一根巨大的石柱,上面的壁画描绘着盛大的祭祀场面。然而,被供奉在祭坛最高处的,并非任何神只的雕像,而是那面轩辕镜。先民们匍匐在地,脸上洋溢着并非恐惧,而是感激与崇敬。天工使者立于一旁,姿态并非高高在上的神使,更像是一位受人爱戴的导师与领袖。
“拜火古教……”陈远恍然大悟,看着壁画中随处可见的火焰纹饰与对镜子的崇拜,“他们最初崇拜的,或许并非虚幻的神灵,而是这面能带来光明、指引方向、创造奇迹的‘圣镜’,以及它所代表的知识与智慧之火。”
在这里,在这沉没的圣殿中,轩辕镜褪去了所有神秘与暴戾的外衣,显露出它最初,或许也是最本质的模样——它不是一件毁天灭地的神器,而是一件教化万民、缔造文明的圣物。是天工使者,以其无上的智慧与仁心,将它的力量用于了建设,而非破坏。
油灯的光芒闪烁,将陈远和赵虎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布满壁画的墙壁上,仿佛两个误入时光隧道的后来者,正窥视着一段被湖水淹没的、辉煌而温暖的古老传奇。陈远的心中,对那位与自己容貌酷似的“天工使者”,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敬意,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般的宿命感,也如同这殿中的空气,无声地包裹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