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黏稠的乳汁,包裹着一切。赵虎伏低身形,借着芦苇的遮蔽,死死盯着前方那几条模糊的黑影。他的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与焦急。他看到阿青和苏清月如同失去生气的麻袋,被那些漕帮匪徒扛在肩上,脚步迅捷地穿行在迷雾与扭曲的光影之中。
匪徒们对这片水域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即使“鬼市”的幻影在头顶诡异地浮动,即使浓雾遮蔽了寻常的参照物,他们的步伐却没有丝毫迟疑。他们巧妙地利用着水道的弯曲、岸边的礁石丛,甚至是一些半浸在水中的枯树作为标记,行动路线带着一种经过反复演练的精准。
赵虎打了个手势,他带来的几名精锐手下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散开,借助地形紧紧咬住。他们踩过湿滑的泥滩,蹚过及膝的冰凉湖水,呼吸都压抑到最低。耳边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湖水轻拍岸边的汩汩声,以及自己胸腔里那压抑不住的、因愤怒而加剧的心跳。
跟踪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匪徒开始转向,朝着那座巨大的、在雾中如同洪荒巨兽般匍匐的磁山绕去。越是靠近磁山,赵虎怀中的铁器越是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牵引力,连带着他别在腰后的短匕都似乎在微微颤动。这里的磁场混乱而强大。
穿过一片格外茂密、几乎遮蔽了所有光线的芦苇丛,前方引路的匪徒身影一晃,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般,骤然消失。赵虎心中一紧,加快步伐,拨开最后一道芦苇屏障。
眼前豁然开朗!
仿佛舞台的幕布被猛地拉开,一个与外界迷雾幻影截然不同的世界,突兀地呈现在眼前。
这里已是磁山的背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半封闭的湾坳。依借着陡峭的山壁和茂密的植被,一座规模不小的水寨赫然矗立。寨墙并非完全由木材搭建,下半部分巧妙地利用了山势和开凿的岩石,上半部分才是厚重的原木和夯土结构,与山体几乎融为一体,颜色深沉,在夜色和雾气中极难分辨。
寨门开在水道入口处,并非气派的大门,而是一处看似天然形成的岩石裂隙,仅容一两艘小船并行通过。若非亲眼看到匪徒驾轻就熟地划着小舟钻入其中,任谁都会以为那只是一处普通的山体裂缝。裂隙上方,悬垂着厚重的藤蔓,更像是一道天然的伪装。
而在更高处的山壁上,借助天然凸起的岩石,修建着几座几乎与山石无异的了望塔。塔身低矮,若非偶尔看到塔顶有极其微弱的光点(很可能是哨兵烟锅的火星)移动,根本无从察觉。塔的位置极佳,视野可以覆盖整个湾坳入口以及大片湖面。
此刻,正有几艘巡逻的小船,如同幽灵般在湾坳入口附近的水域悄无声息地滑行,船上的灯火被刻意用黑布罩住,只透出微光,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水域。
赵虎看到,掳走阿青和苏清月的那艘小船,轻车熟路地驶向那岩石裂隙般的寨门,守在门旁阴影中的两个身影略一查验,便挥手放行,小船迅速没入裂隙之后的黑暗中。
“好一个鬼地方!”赵虎身边一个手下忍不住低声惊叹,声音里带着后怕,“要不是跟着他们,就算把镜湖犁一遍,也未必能找到这鼠窝!”
赵虎没有说话,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仔细扫视着这座水寨的每一个细节。他看到寨墙上有巡逻的人影走动,听到从寨门深处隐约传来的、被山壁和水面放大又扭曲的人声与器物碰撞声。这里绝非临时据点,而是一个经营已久、功能完备的巢穴。
所谓的“鬼市”幻影,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怖传说,吓阻寻常百姓和官府探查,它更是一个完美的屏障。那些在湖面上迷失方向的船只,那些被幻影吸引靠近的倒霉蛋,最终很可能都成了被引入这巢穴的“猎物”。幻象掩盖了通往此地的真实路径,磁山干扰了方向,迷雾遮蔽了视线,三重保险,确保了这个秘密据点的安全。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阿青和苏清月就在里面,生死未卜。一股强烈的冲动在他胸腔里冲撞,恨不得立刻拔刀,杀将进去。但他知道,不能。
这水寨结构不明,守卫森严,强攻不仅救不了人,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将己方所有人置于死地。他不再是那个只凭一腔热血行事的江湖客,他是这个团队的眼睛和拳头,他必须对所有人的性命负责,更必须完成陈远交托的任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和霉味的冰冷空气。
“你,”他指向身边一个最为机灵、擅长隐匿和速度的手下,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立刻原路返回,禀报先生。告诉他,找到鼠窝了,在磁山背后,易守难攻,内有大量守卫,阿青先生和苏姑娘已被带入。把我们来时的标记指给他看。”
“是!”那手下毫不迟疑,躬身便要退入芦苇丛。
“等等,”赵虎又补充道,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如同巨兽之口般的寨门,“告诉先生,这寨子……不简单,恐怕不只是个私盐窝点。让他们小心。”
手下重重点头,身影一晃,便融入了浓雾与芦苇之中,消失不见。
赵虎则带着剩余的人,如同石雕般,继续潜伏在芦苇丛的阴影里,死死地盯着那座隐藏在山影与水雾之中的罪恶巢穴。他的眼神冰冷,如同等待狩猎的恶狼。他在心中默念:“阿青,苏姑娘,坚持住……我们很快就来。”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