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漳河镇那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愈发破败。商队一行人安顿下来,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木料和廉价熏烟的味道。赵虎将驽马拴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似随意地踱步到柜台前,与那个满脸褶子、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老伙计搭话。
“伙计,来壶粗茶,再切半斤酱肉。”赵虎扔过去几枚铜钱,声音粗嘎,“这镇上……挺热闹啊,是要办啥喜事?”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带着点外乡人的好奇。
老伙计手脚麻利地倒茶,闻言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客官,您可别提了,哪是什么喜事,是……是河神祭。”他压低了声音,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凑近些道:“又要给河伯送新娘子了,唉,造孽啊……”
“新娘子?”赵虎配合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是啊,镇西头柳铁匠家的闺女,柳丫,才十四岁,多水灵的一个娃……”老伙计摇着头,声音里带着不忍,“柳铁匠是个老实人,早年打铁废了条胳膊,家底也掏空了,哪斗得过王老爷他们?一家子哭了好几天了,眼看着明天就是祭祀……”
赵虎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动声色地又问了柳家的具体位置,将酱肉和茶带回房间,迅速将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了陈远。
夜色渐浓,如墨汁浸透了宣纸。赵虎换上深色劲装,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直奔镇西。柳家的屋子比想象的还要破败,土坯墙裂着缝,屋顶的茅草在夜风中瑟瑟作响。
他伏在屋后一处矮墙的阴影里,屏息凝神。破旧的窗户纸透出昏黄摇曳的油灯光芒,也将屋内绝望的声音清晰地传递出来。
一个女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丫儿……我的丫儿……是爹娘没用啊……护不住你……”这哭声饱含着一位母亲撕心裂肺的无助。
接着,是一个男人沉重而痛苦的喘息,伴随着拳头狠狠砸在什么木质家具上的闷响,然后是更长久的、死寂般的沉默。那是柳铁匠,一个连保护女儿都无能为力的父亲的愤怒与自责。
就在这时,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了,带着明显的颤音,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娘,别哭……丫儿不怕的。”这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丫儿去了……河神爷爷就不会发大水了……大家……大家都能有好日子过……”
她甚至在试图安慰父母。
赵虎这个刀头舔血、见惯了生死的汉子,听到这强装坚强的稚嫩声音,只觉得胸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一股酸涩直冲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压下喉头的硬块。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阴影,如同来时一般,迅速返回了客栈。
陈远的房间内,油灯如豆。陈远听完赵虎带着明显情绪的描述,沉默了片刻。他没有立刻说话,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略显沉闷的声响。
他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来自现代的灵魂深处,对生命价值的认知,对个体权利的尊重,与这种视人命如草芥、以活人献祭的野蛮陋习产生了剧烈的冲突。愤怒如同暗流在他胸中涌动,这不仅是一个需要运用智慧去破解的谜题,更是一场必须挺身而出的、关乎人性与正义的战斗。
而在房间另一角,阿青正就着昏暗的灯光,再次清点他们携带的药材箱。他做事一向仔细,手指一一划过那些熟悉的药包,突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他记得清单上明明登记着有一小包“七叶莲”,这是一种并不常用、但针对某些特定蛇毒或瘴气有奇效的解毒草,此刻却不见了踪影。他微微蹙眉,仔细回想了一下打包的过程,以为是途中整理时不慎遗漏在了某个角落,或者是在京城准备时便疏忽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柳丫的事,这点小疏忽似乎无足轻重,他便没有立刻声张,只是将这个细节默默记在心里,继续手上的工作。
陈远终于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这客栈的墙壁,直视那河边的祭坛,直视那些愚昧而残忍的操纵者。
“知识若不能用于守护弱小,便毫无意义。”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房间里,“此事,我们管定了。”
这句话,不仅是对赵虎的回应,更是对他自身使命的确认。他所掌握的现代科学知识,在此刻,不再是冷冰冰的理论,而是刺破谎言、拯救生命的光。
柳丫的命运如同风中残烛,祭祀明日便将举行。团队身处陌生之地,敌友不明,甚至可能有未知的势力在暗中窥视。他们该如何巧妙介入,既能雷霆手段救下无辜少女,又能彻底揭穿这愚昧骗局,同时确保自身“已死”的身份不会暴露?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生死,每一步行动,都需如履薄冰。夜色深沉,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