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刑部天牢深处更显死寂,唯有远处甬道尽头隐约传来的巡夜脚步声,如同催命的更鼓,规律而冰冷。陈远靠坐在冰冷的石榻上,镣铐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幽光。他并未入睡,只是在闭目养神,调整着内息,等待着未知的、却必然凶险的明天。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鼠啮无异的刮擦声自墙角传来。陈远倏然睁眼,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那里有一块看似与周围无异、实则略有松动的墙砖,正被从外部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
一个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囚室,迅速将墙砖复位。来人摘下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沉稳精干的面容,正是四皇子萧景琰最为信赖的心腹侍卫统领,韩青。他气息微喘,显然此行极为冒险。
“韩统领?”陈远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讶异,他未料到萧景琰会派最核心的人亲自前来。
韩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凑近铁栏,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顾先生,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外面局势已万分危急。”
他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太子党步步紧逼,动用了一切力量施压。宗人府那边……态度已然明朗,恐怕就在这一两日内,便会做出最终判决。”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那判决,对先生极为不利。”
陈远眼神一凝,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确切消息,心还是沉了一下。
韩青继续道:“殿下为此多方奔走,甚至不惜顶撞陛下,然……太子势大,且那伪证链做得太过‘完美’,殿下……殿下已尽力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与愤懑。
“殿下深知先生冤屈,绝不愿见先生蒙难。然明路已断,强行为之,恐适得其反,牵连更广。”韩青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几乎如同耳语,“故此,殿下与几位心腹谋士,定下一计,名为‘李代桃僵’。”
他详细解释了计划:制造天牢失火意外,以准备好的死囚尸体冒充陈远,趁乱将其救出。“……此乃险中求生之策,殿下已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暗线,务必确保万无一失。唯有先生‘死’去,方能暂解此局,让太子党失去攻击的靶子。”
韩青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陈远:“只是此后,先生需隐姓埋名,藏于暗处,不能再以‘顾云’之名行走于阳光之下。过往荣光,皆成云烟。殿下……深感愧疚,恐要委屈先生了。”
囚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陈远安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平静与深邃。他深知政治斗争的残酷与肮脏,也明白,在绝对的权力倾轧下,个人清白有时微不足道。萧景琰能为他做到这一步,顶着巨大的风险行此险招,已是仁至义尽。
他确实心有不甘。不甘于以这种“败退”的方式离开他刚刚开始施展抱负的舞台,不甘于让那些构陷者得意,更不甘于背负着“前朝余孽”、“冒名顶替”的污名“死去”。这感觉,像是落荒而逃。
但,理智告诉他,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活着,才有希望洗刷冤屈,才有机会揭开真相,才有资本与那些魑魅魍魉继续周旋。若就此引颈就戮,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让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与绝望的空气,那气息冰冷刺肺,却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铁栏,与韩青对视,眼神已然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坚定。
“韩统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我明白。局势如此,非殿下之过,更非统领之过。殿下救命之恩,陈远……没齿难忘。”
他顿了顿,郑重地点了点头:“请回复殿下,陈远……遵计行事。一切,但凭殿下与统领安排。”
这简短的回应,没有任何抱怨,没有一丝犹豫,只有全然的信任与配合。韩青看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明亮的眼睛,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敬意。他重重抱拳:“先生放心!韩青必不负所托!”
说完,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钻回暗道,封好墙砖。囚室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陈远心中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向了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方向。他缓缓闭上眼,开始在心中默默推演即将到来的每一个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