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宗人府堂审进行得如火如荼,陈远身陷囹圄之际,四皇子萧景琰深知,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堂上的唇枪舌剑。他必须开辟第二战场,在森严的庙堂之外,搅动那看似微不足道、却有时能泛起涟漪的市井之水。
他麾下豢养的那些善于鼓动唇舌的门客,以及赵虎暗中掌控的部分市井力量,如同接到了指令的工蚁,迅速而隐秘地行动起来。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京城三教九流汇聚的茶楼酒肆,出现在人头攒动的街角巷尾,出现在贩夫走卒歇脚闲谈的树荫之下。
“听说了吗?那位破了雍州大案、又在东宫揪出细作的顾青天,顾大人,如今被下大狱了!”
“啊?为何?顾大人不是刚立了大功吗?”
“功?功高震主呗!听说就是因为他太能干,又不肯依附太子,挡了某些人的路,这才被罗织罪名,硬说他是啥前朝余孽,冒名顶替!”
“真是岂有此理!我表兄的连襟在衙门当差,都说顾大人断案如神,为人最是公道不过!”
“谁说不是呢!太子爷那边的人,眼看在能力上压不过顾大人,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是……唉,可惜了顾青天这样的好官!”
类似的对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小,却在不同角落漾开一圈圈涟漪。萧景琰的门客们精心编织着故事,将陈远塑造成一个能力卓绝、忠于职守、一心为民请命,却因不肯同流合污而遭太子党嫉妒构陷的悲情英雄。他们极力渲染太子党为排除异己,是如何的不择手段,如何的编织罪名、污蔑忠良。
这些经过润色、带有强烈戏剧冲突和情感煽动性的故事,在信息相对闭塞、普遍对权贵抱有复杂情绪的平民阶层中,确实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对于那些受过陈远恩惠(或其亲友受过惠)的平民,对于听闻过其“神断”事迹的百姓,对于本就对高高在上的太子一党缺乏好感的市井小民而言,“顾青天蒙冤”的说法,迅速赢得了他们的同情与共鸣。
一时间,在京城底层的舆论场中,“顾青天”三个字仿佛带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酒馆里有人为他扼腕叹息,市集上有人为他低声鸣不平,甚至有些胆大的说书人,开始在晚间的小场子里,隐晦地讲述那些影射忠良受屈的故事。
然而,这股在底层悄然涌动的暗流,当其试图向上蔓延,触及那由高墙、律法、权力和根深蒂固等级观念构筑的壁垒时,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瞬间便撞得粉碎。
达官显贵们的府邸依旧门庭若市,歌舞升平。朝堂之上的大人们,关心的依旧是派系得失、权力平衡与圣心所向。那些来自市井的、模糊的、无法证实的同情与议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无知百姓的愚昧喧哗,是上不得台面的流言蜚语,根本无法纳入决策的考量范围。皇帝的案头,堆积的是各方势力的奏章和宗人府的审讯记录,而不是某条小巷里某个老汉的叹息。
这种民间的同情,无法传递到能决定陈远命运的人耳中,即使偶尔有一丝半缕传入,也很快会被更“重要”的利益权衡和权力逻辑所淹没、所忽略。它就像狂风暴雨中几只蚊蚋的嗡鸣,又像是无边黑暗中几星徒劳闪烁的萤火,无法照亮前路,无法驱散严寒,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悲鸣与微不足道的点缀,丝毫动摇不了那已然向陈远倾斜的、冰冷的命运天平。森严的等级与权力壁垒,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将庙堂与市井彻底割裂。底层的悲欢,终究难以上达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