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镇,这座匍匐在沙海边缘的孤城,就像一头疲惫却始终睁着独眼的骆驼,在风沙与利益的夹缝中艰难喘息。白日里,炙热的阳光将土黄色的房屋烤得滚烫,空气中浮动着盐粒、牲口粪便和烤馕混合的粗粝气息。而到了夜晚,当酷热稍退,另一种更为隐秘的“贸易”便在这座城镇的阴影下悄然涌动。
盐,这片土地上流淌的白色黄金,既是生命的必需品,也是滋养罪恶的温床。来自内陆盐湖、打着官印的盐包,与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渗透进来的、带着海腥味或湖碱味的私盐,在这里交汇、碰撞。码头上(如果那一片被踩踏坚实的河滩也能被称为码头的话),扛着盐包的苦力与手持账本、眼神精明的商人穿梭不息;而在那些低矮土屋后的阴暗角落里,则进行着更见不得光的交易,银钱易手,目光闪烁,一切都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土地下沉睡的沙灵。
在这片混乱与利益的泥沼中,“金沙帮”如同一只巨大的毒蝎,盘踞在最深处,用它带着毒刺的尾巴,牢牢掌控着局面。
经过赵虎几日来不露声色的打探,金沙帮帮主沙里飞的轮廓逐渐清晰。此人约莫四十上下,身材精悍,肤色是常年在沙漠中奔波留下的古铜色。他左侧眉骨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让那双本就锐利的眼睛更添几分凶戾。据说他出身马贼,在一次黑吃黑的火并中上位,凭着过人的狠辣和对沙漠地形的了如指掌,逐渐吞并了鸣沙镇周边的大小势力,最终坐上了头把交椅。他不仅掌控着镇上近七成的私盐贸易,还涉足保护费、黑市货物甚至人口贩卖,与驻守此地的那个姓王的低阶校尉以及几个西域商队头领都保持着心照不宣的“合作”关系。在鸣沙镇,沙里飞的话,有时比官府的告示更管用。
“大人,这沙里飞不仅是个亡命徒,心思也极为缜密。”赵虎在车马店那间弥漫着尘土气息的房间里,向陈远汇报,“他对‘鬼市’的事情,忌讳得很。前几日有个多喝了几杯的手下在酒馆里吹嘘,说知道‘鬼市’里的宝贝藏在哪儿,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淹死在镇外那个小水洼里了,说是失足,可谁信?”赵虎啐了一口,“分明是灭口。”
更值得注意的是,金沙帮的核心成员,以及沙里飞身边那几个形影不离、据说都是他当年马贼团伙里一起刀头舔血的老兄弟,最近频繁出现在“魔鬼鼻子”磁山附近。他们行事诡秘,往往昼伏夜出,携带的也不是开采工具,而是一些用油布包裹、形状古怪的物件。
“绝不是在采矿。”赵虎笃定道,“我远远盯过两次,他们像是在……布置什么东西,或者是在维护已有的装置。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大人,还有一事。”赵虎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约莫半年前,‘鬼市’传闻刚起没多久,沙里飞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个‘奇人’。镇上没人清楚他的来历,只知道沙里飞对他极其恭敬,几乎言听计从。这人深居简出,偶尔露面也是裹在宽大的斗篷里,看不清面容。但坊间流传,此人能‘驱使风沙’,‘幻化楼宇’,‘鬼市’那些吓破人胆的伎俩,十有八九是出自此人之手!”
“奇人……”陈远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是懂得利用光学、声学和化学原理制造幻象的江湖术士?还是……如同自己一般,接触过类似轩辕镜碎片,从而窥见并掌握了一些超越时代认知力量的人?若是后者,那事情就远比单纯的盐枭垄断商路要复杂和危险得多。对方是敌是友?其目的又是什么?
“另外,”赵虎继续补充,这条信息让陈远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沙里飞有个怪癖,极其热衷于收集各种来自沙漠深处的古物。他经常派出手下的亡命徒,以寻找新盐泉或矿脉为名,深入‘死亡之海’探险。但据几个侥幸从那些队伍里活着回来、又被沙里飞嫌弃无用而踢开的人醉后透露,他们带回来的,大多不是什么值钱的宝石或矿藏,而是一些残破的陶片、生锈得看不出原样的金属器皿、刻着古怪符号的骨头,甚至是大块风蚀严重的石刻。沙里飞却对这些‘破烂’珍而重之,专门辟了一间密室收藏,不许任何人靠近。”
收集古物?而且重点是来自沙漠深处、年代久远的物件?陈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与他怀中轩辕镜碎片的指向,以及那跨越千年的使命,产生了一种令人不安的重合。沙里飞是在盲目收集,还是……他也在有目的地寻找着什么?他寻找的目标,是否也包括轩辕镜的碎片?那个“奇人”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沙里飞的形象,在陈远心中不再仅仅是一个贪婪残暴的盐枭。他更像是一个披着强盗外衣的、有着隐秘目标和非常手段的阴谋家。他利用“鬼市”制造超自然恐怖,垄断通往西域的隐秘商道,攫取巨额利润;同时,他还在沙漠深处 systematically(系统性地)搜寻着古老的遗物,其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层的目的。
“看来,我们和这位沙帮主,是注定要碰上一碰了。”陈远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破解“鬼市”之谜,找到第二块碎片,金沙帮和那个神秘的沙里飞,是他们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关键节点。这场发生在沙漠边缘的较量,已然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