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纯粹的死寂。
在陈远因剧痛而暂时丧失视觉的领域里,另一种“景象”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开。那不是光线构成的图像,而是纯粹能量流动的轨迹,是信息本身的洪流在他意识深处奔腾。
他“看”到乳白色的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沿着祭坛地面那些古老纹路疯狂奔涌,每一次蜿蜒、每一次转折都遵循着某种深奥的宇宙法则。能量流经之处,纹路便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炽烈亮起,将构成祭坛的每一块石头的内在结构都短暂地“照”得通透。他仿佛能“听”到石头在能量冲刷下发出的、跨越了频率极限的“歌唱”,那是亿万年来沉睡在地底的矿物晶体被唤醒的共鸣。
壁画“活”了过来,并非指画中的人物会走动,而是其蕴含的“意”与“信息”被能量激活,如同全息投影般强烈地投射到他的感知中。他不再需要眼睛去看,便能直接“读懂”那手持完整轩辕镜的“天工使者”眉宇间的决绝与悲悯;能“感受”到陨星撕裂大气时带来的、足以让灵魂战栗的毁灭性能量;更能清晰地“触摸”到镜碎瞬间,那爆发出的、扭曲了空间与时间基本结构的冲击波——时空涡流的本质,并非简单的撕裂,更像是一种极致的能量失衡导致的“规则塌陷”。
信息流不再仅仅是画面和模糊的意念,而是变成了更具体、更令人心悸的认知:
· 周期性显现: 时空涡流并非一次性现象。镜碎造成的“伤痕”并未完全愈合,会在特定能量节点(可能与星辰运行、地脉变动相关)周期性变得活跃,如同一个不断渗血的伤口。每一次活跃,都可能引发局部时空紊乱,甚至……连接不同的时间片段。
· 失衡之“道”: 信息中反复强调“平复失衡”。这种失衡,并非物理层面的简单破坏,更像是一种对世界底层运行规则的干扰。完整的轩辕镜似乎扮演着“稳定器”或“调节器”的角色,它的破碎,导致了这个世界的某种“基础代码”出现了错乱。
· 重聚的使命: “碎片重聚”是修复这种失衡的唯一途径。但这不仅仅是将物理碎片拼凑起来,似乎还需要“持镜者”——很可能是与他,或者说与“天工使者”有着特殊联系的人——来引导和完成某个“仪式”。
这些认知如同冰冷的钢印,深深烙入他的灵魂。剧烈的头痛和感官的暂时封闭,反而让他能毫无干扰地接收并“理解”这一切。他蜷缩在地,身体因冲击而不自主地颤抖,但意识却在承受着这场信息风暴的洗礼。
与此同时,在现实层面,阿青和赵虎目睹了更加直观而震撼的景象。
祭坛的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那股磅礴的能量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空气在嗡鸣,细小的尘埃在光芒中狂舞,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师父!您怎么样?”阿青试图靠近陈远,却被一股无形的力场柔和地推开,无法真正触碰到蜷缩在地的陈远。他焦急万分,只能跪在不远处,徒劳地伸出手。
赵虎则如临大敌,横刀在手,警惕地注视着光芒最盛的祭坛中央以及四周仿佛活过来的壁画。他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雷雨过后般的、带着奇异馨香的电离气息。这力量远超他的理解范畴,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但守护陈远的职责让他寸步不离。
“大人……大人他……”阿青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看到陈远口鼻间渗出的鲜血在祭坛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稳住!”赵虎低吼,尽管他自己手心也全是汗,“大人……大人他像是在……承受什么!”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觉得陈远虽然痛苦,但似乎正处于一种关键的状态。
壁画上的流光越来越盛,色彩仿佛要脱离石壁流淌下来。那“天工使者”持镜的动作、陨星坠落的轨迹、镜碎飞散的碎片……每一幕都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在无声地演绎着那场千年前的灾难与牺牲。甚至,赵虎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远古的祭祀吟唱、民众的惊恐呼喊、以及镜子碎裂时那震彻寰宇的悲鸣。
整个祭坛,在这一刻,不再是死寂的古迹,而是一个刚刚被唤醒的、承载着沉重历史与巨大能量的活体器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祭坛上奔流的光芒开始逐渐减弱,那恢弘的嗡鸣声也慢慢低沉下去,如同潮水般退却。壁画的流光不再那么夺目,恢复了些许静态的模样,但仔细看去,那些色彩似乎比之前更加鲜活、更加深邃。
那股阻挡阿青的无形力场也消失了。
阿青立刻连滚爬爬地冲到陈远身边,颤抖着掏出随身携带的、苏清月准备的宁神药瓶,凑到陈远鼻下。赵虎也收刀快步上前,半跪在地,紧张地注视着。
陈远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他紧闭着双眼,眼皮下的眼球不再快速转动。口鼻间的血迹已然凝固。
又过了片刻,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觉如同蒙着一层水雾,模糊而朦胧。他眨了眨眼,水汽散去,祭坛顶部夜光石那熟悉而柔和的光线重新映入眼帘。头痛依然存在,但已从足以撕裂意识的剧痛,转变为一种深沉的、仿佛用脑过度的钝痛。
他首先看到的,是阿青和赵虎写满担忧与急切的脸庞。
“师……师父?您能看见了吗?”阿青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陈远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赵虎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老天爷……可吓死我了……”
陈远在阿青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身。他感到浑身虚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但他顾不上这些,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祭坛中央的凹槽。
那块轩辕镜碎片,依然静静地镶嵌在那里,与石台完美契合,仿佛它本就属于那里。只是,此刻的碎片,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微微温热,而是散发着一种内敛的、温润的光泽,如同经过了洗礼与唤醒。
他环顾四周,祭坛地面的纹路光芒已完全隐去,但当他凝神感知时,依然能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能量在其中缓缓流淌,与碎片,与他自身,产生着微妙的联系。
壁画依旧,但他再看去时,感受已然不同。那些画面不再仅仅是古老的图案,而是一段段沉重历史的见证,是一个未竟使命的无声诉说。
光华万丈的异象已然平息,但它所带来的冲击与揭示,却深深地刻印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尤其是陈远。他知道,从碎片归位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已经无可逆转地、更深地卷入了这场跨越千年的迷局之中。
他不仅是一个寻找归家之路的穿越者,更成了一个背负起修复时空失衡使命的……持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