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京城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刑部那个偏僻院落里,烛火却燃得正旺,将窗纸上的人影拉得细长。赵虎带回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陈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太医署的背景,医疗事故致残,精于药理——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指向那个宝相庄严的僧人。
阿青。陈远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持我的名帖,速去太医署请苏医官过来一趟。就说...有要紧的医理难题请教。
阿青领命而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陈远在书房里踱步,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需要确凿的证据,需要将那个模糊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而能帮他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那个精通药理、心思缜密的女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苏清月裹着一身寒夜的清冷气息匆匆而来,月白色的斗篷上还沾着未化的夜露。她手中抱着几卷厚重的册子,册页边缘已经泛黄,散发着陈旧墨香与药材混合的特殊气息。
远哥,这么急唤我前来,可是案情有了突破?苏清月的气息尚有些微促,一双明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陈远将赵虎探查到的消息简要告知。苏清月听罢,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她立即将带来的册子在书案上铺开,这些是她从太医署紧急调阅的二十年前的记档、人员名录以及相关的医案记录。
纤长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间快速翻动,墨香愈发浓郁。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每一刻都显得格外漫长。
找到了!忽然,苏清月的手指停在某一页,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太医署二十三年记档,确有其人——柳怀仁,时任太医署从八品医官,精于方药与针灸。
陈远凑近细看,只见那蝇头小楷清晰地记载着:景和二十三年秋,医官柳怀仁奉旨为安郡王诊疾,误用鬼茑萝,致王爷双腿经脉受损,不良于行。念其往日勤勉,且非故意,革职遣返,永不录用。
鬼茑萝?陈远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头微蹙。
此物非同小可。苏清月神色肃然,迅速翻开另一本厚重药典。书页翻动间,一幅绘制精细的植物图样呈现在眼前——藤蔓扭曲如蛇,叶片呈诡异的暗紫色,果实则如骷髅头般可怖。
鬼茑萝生于南疆瘴疠之地,取其汁液需在月圆之夜,稍有不慎便会中毒身亡。苏清月的指尖轻点图样旁的注解,其汁液色呈暗绿,有剧毒,亦具奇效。用之得当可麻痹痛觉,用之失当则损毁经脉,重者立毙。即便在太医署,此物也仅存少许,寻常医者终其一生也未必得见。
陈远凝视着那诡谲的植物图样,脑海中仿佛有电光划过。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清月,你还记得验尸时,推断导致受害者心脏麻痹的毒素,其主要来源为何吗?
苏清月先是一怔,随即美目圆睁,纤手不自觉地掩住朱唇。她快速取出一旁自己整理的验尸笔记,对照着药典上的记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了...是了!那毒素中有一味主药,其性烈而诡,能瞬间麻痹心脉,正是...正是鬼茑萝的特性!只是被其他辅药巧妙中和,去其灼脉之毒,独留麻痹之效...
她抬起苍白的脸,眼中满是震惊:柳怀仁因此药身败名裂,右腿残疾,被迫出家...这带给他无尽痛苦的毒物,竟成了他如今行凶的利器...这是何等讽刺,又何等...可悲。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烛火不安地跳跃。陈远的目光从药典移到记档,再落到苏清月苍白的脸上。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衔接在一起——净海法师就是柳怀仁,那个因鬼茑萝而命运转折的太医,如今用这带给他痛苦的毒物,进行着扭曲的仪式。
动机与能力,如同两条交织的毒蛇,在这一刻显露出狰狞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