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那隐秘的残缺符号与青金石粉的线索,陈远将孙福案的卷宗再次铺满书案。烛火摇曳,将他凝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仿佛与黑暗中潜伏的谜题对峙。
他召来赵虎,命其动用所有市井脉络,深挖孙福生前点滴。赵虎领命而去,几日奔波,带回的消息却令人愈发困惑。孙福此人,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轨迹清晰得近乎刻意——京兆府低阶书吏,性情孤僻,寡言少语,除却点卯应值,便是归家闭户。邻里对其印象模糊,只道是个“无趣的闷葫芦”,无友无仇,无债无癖,生活轨迹单调得像用尺规画出,不起丝毫波澜。
这样一个活在透明罩子里的人,如何能与那神秘诡谲的“轮回宗”、珍贵罕有的青金石粉产生交集?
陈远指尖轻叩桌面,陷入沉思。有两种可能盘桓心头:其一,孙福是“轮回宗”精心埋下的一枚暗棋,身份低微恰恰是最好的掩护。可一个档案房的小吏,所能触及的机密有限,其价值何在?除非……他所处的位置,能接触到某些不为人知、却又至关重要的信息流转环节?
其二,或许他本是无意间撞破了组织的秘密,如同柳明窥见李明辅的贪墨,引来了杀身之祸。那本《雍州地方志》,那页纸上仓促而未完成的符号,是否就是他临终前,试图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指向真相的微弱信号?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临摹下来的残缺符号上。与之前那个结构严谨、充满某种诡异美感的完整符号相比,这个符号显得如此潦草、破碎,关键的几处旋转与连接处断裂开来,仿佛绘制者在极度恐惧或时间紧迫下被打断。这缺失的笔画,是代表着“轮回宗”内部不同的派系分支?是身份等级的隐秘标识?还是……暗指了某个特定的地点,或是某个关键人物的特征?
“阿青,”陈远沉声道,“将这两个符号并排悬挂起来,日夜观摩。留意任何细微的差异,不仅是形态,还有笔触的轻重、起承转合的角度。”
同时,他调来了孙福生前可能经手的所有文书档案目录,重点筛选与“雍州”相关的部分。他伏案疾书,在一张巨大的京城简图上,将孙福的住处、京兆府、以及所有可能与“雍州”事务产生关联的衙门、仓库、驿站逐一标注,试图找出那条被隐藏起来的、可能让孙福窥见秘密的行动轨迹。
然而,数日过去,收获几近于无。对手的手段老辣而周密,如同最高明的工匠,将一切可能暴露的痕迹打磨得光滑平整。孙福这条线,仿佛被人从源头利落地剪断,所有与之相关的线索都沉入了无声的黑暗。他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过一瞬微不足道的涟漪,便彻底沉寂,再无踪影。
察疑院内的空气因这胶着的困境而显得有些凝滞,连院中那棵老槐树在风中摇曳的沙沙声,都仿佛带上了几分沉重。阿青眉宇间带着焦虑,赵虎则是不甘地摩挲着拳头,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
陈远将心头那一丝因受阻而生的烦躁强行压下。他深知,越是迷雾重重,越需定心凝神。对手越是谨慎,说明这背后隐藏的东西越是惊人。他将那摄青金石粉用油纸仔细包好,与两张符号的摹图一同锁入特制的木匣,也同时深深地刻印在自己的脑海深处。
他站起身,推开窗,晚风带着凉意涌入,吹散了书案上的一缕尘埃。目光越过院墙,投向那繁星点点的夜空,也投向这帝都之下涌动的无数暗流。
“他们会再出现的。”陈远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像是在对身后的同伴说,也像是在告诫自己,“只要这符号存在,只要这粉末存在……我们与他们的下一次遭遇,就不会太远。”
此刻的扑朔迷离,或许正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他需要做的,是擦亮眼睛,磨利爪牙,等待那必将到来的、雷霆乍现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