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融合了现代法医学精髓的验伤记录,被狱吏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塞进怀里,带离了死牢。它沿着一条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渠道,开始了一段短暂的旅程。
它先是被交给了狱吏的上司,一个刑部的主事。主事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那个不安分的死囚又在故弄玄虚。但当他随手翻开,看到那张绘制精确、标注怪异的人体损伤图,以及旁边逻辑严密、推断大胆的文字说明时,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看不懂那些奇怪的符号(如代表异物的“x”),但“皮下异物嵌顿”、“深层血肿机化”等充满专业感的词汇(尽管陈远已尽力用古语转化),以及对于施刑者身份、心理的精准刻画,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和……荒谬感。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囚犯,甚至不是一个普通刑名官吏能写出来的东西!
主事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份记录连同近日关于顾云(陈远)在狱中表现的汇报,一起密封,送往更高一层——刑部一位郎中的案头。
这位郎中姓周,是四皇子萧景琰一系的中坚力量,也是此次暗中关注诏狱动向的人之一。他展开那份记录,只看了几眼,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他关注的,不仅仅是记录本身展现出的、令人震惊的专业能力。他更关注的,是这份记录所指向的对象——冯老。
冯老,原名冯迁,前大理寺卿,三朝元老,以刚正不阿、明察秋毫着称,因卷入多年前一桩涉及皇嗣的惊天大案(“庚寅逆案”)而被革职下狱,至今未被定罪,也未被释放,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关在诏狱最底层,几乎已被世人遗忘。
四皇子萧景琰授意周郎中留意诏狱,整顿吏治是明面上的理由,暗中查访冯迁近况、寻找当年逆案可能存在的突破口,才是更深层的目的。而顾云(陈远)的出现,以及他这份关于冯迁伤情的报告,无疑像一道强光,照进了一潭死水。
“皮下异物嵌顿?”周郎中用手指敲击着那个被特殊标记的位置,眼神闪烁,“冯老当年入狱,除了常规刑讯,难道还遭遇过别的?这东西……会是什么?”
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叫顾云的死囚,不仅仅是一把可用的快刀,更可能是一个无意中触碰到某个巨大秘密边缘的幸运儿……或者倒霉蛋。
周郎中不敢擅自决断,他立刻将情况密报给了萧景琰。
与此同时,死牢之中,陈远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之前对他态度改善的狱吏,似乎又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恭敬,甚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忌惮。送来的食物里,偶尔会出现一小块难得的肉干。更重要的是,他再次索要纸笔时,狱吏竟然给他换了一套稍微好一些的笔墨,纸张也变成了相对洁白平整的竹纸。
这些细微的变化,让陈远确信,他播下的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他传递出去的信息,引起了真正有分量的人的注意。
然而,福兮祸所伏。就在陈远暗自欣喜,以为看到了生机曙光之时,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已经再次盯上了他。
那个曾被陈远用“伤口感染”威胁过的凶恶牢头,并没有忘记之前的羞辱。他背后似乎另有靠山,对来自上层的“关照”并不十分买账。顾云这个突然变得扎眼的死囚,让他感到不安和愤怒。
“一个将死之人,也敢在爷爷面前耍花样?”牢头在阴暗的角落里磨着一把生锈的匕首,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上面有人注意又如何?诏狱里死个把囚犯,还不是家常便饭?只要做得干净……”
一股针对陈远的暗流,开始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生与死的天平,在看似倾向一边时,又悄悄地加上了新的、危险的砝码。
陈远对此并非毫无察觉。他注意到那个牢头偶尔投来的、阴冷如毒蛇的目光。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必须更加小心,利用好目前这微妙的“关注”,同时提防来自黑暗中的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