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刑部那处偏僻小院却依旧灯火通明。得到消息的苏清月,未及更换官服,只匆匆披了件御寒的斗篷,便提着太医署特制的验尸工具箱,踏着清冷的月光赶来了。
院子里,阿青正就着灯笼的光,仔细清理着从现场带回的物证;赵虎则抱臂立在檐下阴影中,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院墙外的黑暗,如同守护巢穴的夜枭。见到苏清月,两人都松了口气,阿青连忙引她走向那间经过特殊改造的厢房。
这里已被陈远尽可能改造成了一间简易的验尸房。墙壁刷了石灰,地面铺了青砖,窗户用浸过醋的细纱蒙住,以阻隔蚊虫并保持空气流通。房间中央,一张特制的木台上,覆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躺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醋味和草药气息,试图压住那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腐败气味。
陈远正站在台边,眉头紧锁,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见到是她,紧绷的神色稍缓。“清月,你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
“情况我听阿青简单说了。”苏清月放下工具箱,解开斗篷,露出里面太医署的浅青色官服。她先取出一块素白棉布蒙住口鼻,又用特制的药液净了手,动作娴熟而专注,仿佛进入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专业领域。
陈远在一旁协助,轻轻掀开白布,指着受害者颈间那道细窄的伤口,低声道:“创口边缘极为整齐,皮瓣收缩不明显,周围并无明显的红肿或生活反应迹象。依我看,这放血之举,应是在心脏停止跳动后才进行的。”
苏清月点点头,俯身凑近,明亮的眼眸在灯光下如同浸水的黑玉。她并未急于下结论,而是先从工具箱中取出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她用指尖拈起最细的一根,在灯火上微微一燎,然后极其精准地探入死者喉部深处。取出时,她对着灯光仔细观察针尖,只见那一点寒芒之上,附着了一抹几乎肉眼难辨的淡青色痕迹。
“果然有异物。”她轻声自语,又将银针靠近鼻尖,极轻地嗅了嗅,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接着,她取来干净的玉片和琉璃盏,小心翼翼地从死者心脉处采集了少许暗红色的血液样本。她打开自己的药箱,里面是琳琅满目、贴着小标签的瓶瓶罐罐。她选出几个小瓷瓶,将血液样本分别滴入不同的试剂中。
验尸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陈远、阿青,甚至门外的赵虎,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苏清月那双稳定操作的手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其中一个琉璃盏内的混合液,开始产生极其微弱、细密如鱼吐珠泡般的气泡,同时液体的颜色也由暗红转向一种诡异的淡紫色。
苏清月直起身,摘下蒙面的棉布,灯光映照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凝重。
“远哥,你的判断没错。”她指着那仍在微微泛起泡沫的琉璃盏,以及银针上那抹淡青,“但她真正的死因,并非失血,而是这个——一种混合了多种植物精华的毒素制剂。其性极烈,作用迅捷无比,能于瞬息之间麻痹心脉,令心脏骤停。其表象,与突发心疾猝死几乎无异。”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下毒者手段极为高明,不仅精准控制了剂量,更妙在将这几种本身毒性强烈的药材,通过复杂的配比和萃取,相互调和,既保留了麻痹心脉的效力,又极大地掩盖了它们原本容易被人察觉的特征。若非我太医署对一些罕见毒物留有特殊的检验传承,加之此次特意针对性地搜寻,恐怕……连我也要被瞒过去了。”
她抬起眼,看向陈远,目光中带着一丝后怕与凛然:“凶手是先以这种近乎无迹可寻的方式毒杀了她,确保其瞬间毙命,毫无挣扎,然后才从容地进行那仪式性的割喉放血……这一切冷静而残酷的步骤,都只为了完成他心目中那个扭曲的、所谓的‘净化’仪式。”
这一发现,不仅揭示了死者真正的死因,更勾勒出凶手冷静、缜密且对药理有着极深造诣的可怕侧写。案件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层,却显露出其后更加深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