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刑部那处偏僻院落里却灯火通明。推开那扇经过改造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醋、烈酒与生石灰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这间由后罩房改造的实验室,在昏黄的油灯照耀下,显得既简陋又神秘。墙边木架上整齐排列着各式瓶罐,里面浸泡着不同标本;中央的大桌上,白瓷盘、铜秤、滤纸等物什井然有序。这里不似官衙,倒更像术士的丹房,只是少了些玄虚,多了份严谨。
陈远顾不上歇息,立刻将方才从现场带回的土壤样本逐一取出。他动作轻柔地将来自受害者鞋底、衣褶及巷道不同位置的泥土,分置在数个白瓷盘中。每一份样本都被他视若珍宝,因为其中可能就藏着指向真凶的密码。
阿青,取蒸馏水来。
阿青连忙将早已备好的清水递上。只见陈远取过自制的琉璃滴管,小心地在每个样本上滴入适量清水。清水缓缓浸润干燥的土壤,不同密度、颜色的颗粒与杂质开始在水的作用下渐渐分离,呈现出清晰的层次。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需要极致的耐心与精准的控制。
阿青,放大镜。
年轻仵作连忙捧上一个锦盒,从中取出一枚镶嵌在黄铜框中的水晶透镜。这枚放大镜做工精湛,镜面通透,是苏清月特意托江南巧匠打造,千里迢迢送至京城的礼物。陈远接过这珍贵的工具,俯身几乎将眼睛贴在镜片上,开始审视那些被分离出来的微小世界。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油灯偶尔爆出的灯花打破这份专注。突然,陈远的目光在受害者鞋底样本的浮选物上停住了。他调整着放大镜的角度,声音带着发现线索的振奋:看这里。
阿青连忙凑近,在陈远的指引下,他看见了一些极其细微的白色菌丝状物,像是大自然留下的隐秘笔迹。更令人惊喜的是,旁边还混杂着几颗深褐色、形状特殊的种子。
这些菌丝,通常生长在潮湿偏酸的环境里。陈远的声音平静却笃定,再看这些种子,若是老夫没看错,当是栀子花的种子无疑。
他随即对比了巷道现场的土壤样本,在放大镜下,两者的差异更加明显:巷道的土壤干燥,偏碱性,既无这般菌丝,更无此类种子。
直起身,陈远取过炭笔,在旁侧悬挂的黑木板上挥毫写下:受害者生前所处环境:潮湿,偏酸性土壤,附近应有栀子花种植。第一现场或在城外,抑或城中有此特殊环境的所在。
一直抱臂旁观的赵虎忍不住咂舌:大人,就凭泥巴里这些看不见的玩意儿,真能寻着地方?这手段,简直神了!
陈远淡淡一笑,目光仍停留在那些土壤样本上:天地造化,万物有灵。一沙一世界,一土一乾坤。这泥土看似寻常,实则记录着受害者的最后行踪。土壤会说话,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听懂它的语言。
他转向阿青,语重心长:检验之道,贵在见微知着。现场每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可能是揭开真相的关键。就如这泥土中的菌丝与花种,虽渺小如尘,却是指引我们找到第一现场的路标。
阿青凝视着师傅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侧脸,用力点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震撼人心的午后,在死牢之外,亲眼见证陈远如何让白骨开口说话。此刻,他感觉自己正在推开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门后是由无数细节与严谨逻辑构筑的真理殿堂。这个夜晚,这间简陋的实验室,这些不起眼的土壤样本,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真理:在这个用科学之光烛照黑暗的领域里,没有微不足道的证据,只有尚未被发现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