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重启沈林氏“自缢”案调查后,陈远并未急于前往那座笼罩在疑云之中的沈府。多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仓促的行动往往只会惊扰暗处的蛇虫,而真正的线索,常常蛰伏在那些被时光尘封、被人心忽略的角落。他需要先与过去的亡魂进行一次无声的对话,而对话的媒介,便是记录着案件点滴的原始卷宗。
“阿青,”他唤来已渐显沉稳的年轻助手,吩咐道,“你去一趟刑部档案库,设法调取沈林氏案最原始的卷宗。重点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结案陈词,我要看现场勘验的原始附图,证物清单的明细与图样,任何附件,一页都不能少。”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锐利且专注。
阿青领命而去,深知此事不易。刑部档案库管理森严,调阅陈年旧案,尤其是已定性之案的原始记录,难免会遇到层层阻碍。他这一去,便是大半日。
直到日头偏西,阿青才带着一身风尘和几分疲惫返回察疑院。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布囊中取出几份纸张,纸张已然泛黄,边缘带着磨损的痕迹,散发出特有的陈旧墨香与淡淡霉味。
“大人,”阿青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又夹杂着寻获不易的感慨,“原始卷宗管控甚严,好在负责看守档案库的老吏,念在小人昔日曾在仵作行当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又见是大人您要查案,这才破例,允小人悄悄抄录了这些附图。只是时间仓促,描绘得有些粗糙,还请大人过目。”
陈远点点头,示意阿青将图纸在宽大的书案上铺开。他自己则净了手,仿佛要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这才俯身细看。
现场勘验图线条简略,主要勾勒出佛堂的格局,标注了佛像、香案、蒲团的位置,以及那根承载了死亡重量的房梁和其下尸体被发现时的姿态。绘图者显然意在记录宏观布局,对于细节并未过多着墨。
陈远的视线随即移向那份证物清单的附图。上面用略显稚拙的笔法描绘着几样物品:一截断裂的、粗细不一的麻绳;一只倾倒在地、绣工精致的锦缎绣墩;还有几件散落在地的死者随身物品——一枚成色普通的白玉佩、一个散发着淡雅香气的锦囊……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缓缓掠过这些图样,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最终,他的视线牢牢钉在了绘制在图纸右下角、一个极不起眼角落的小物件上。
那似乎是一块小小的、通体黝黑的牌位或符牌,材质难以分辨,样式古朴,甚至显得有些粗陋。绘图者显然未曾将其放在心上,只是随手勾勒出一个大概轮廓,敷衍了事。然而,就在那牌牌面的中心位置,绘图者却异常清晰地、用一种近乎无意识的笔触,描绘了一个小小的印记!
那是一个旋转的、结构独特的符号——正是“卍”字符的一种古老变体!
与他穿越前,在那些笼罩着迷雾的现代连环命案现场照片中反复出现的符号,如出一辙!与他之前在前朝西域胡商死亡案卷宗里,那枚随身玉佩上刻画的印记,一模一样!
刹那间,陈远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收缩,又剧烈地狂跳起来!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耳畔响起细微的嗡鸣,呼吸为之停滞!他下意识地伸手撑住书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死死地盯着那个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图案,仿佛要将它从纸张上剥离出来,烙印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找到了!竟然在这里找到了!
跨越了时空的阻隔,绕过了生死的界限,这个如同鬼魅般的符号,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阿青!”陈远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因极度激动而产生的沙哑和震颤,他猛地抬手指向那个符号,“你看这里!仔细看这个!”
阿青被陈远罕见的失态惊了一下,连忙凑过头,顺着陈远颤抖的手指看去。他睁大了眼睛,仔细分辨着那团略显潦草的墨迹,看了半晌,脸上却浮现出困惑与茫然。
“大人,”阿青挠了挠头,不确定地说,“这个……像是个什么花纹?歪歪扭扭的,卷宗里也没见文字说明,许是……许是那牌位上固有的普通装饰吧?看着也没什么稀奇……”
“不!绝不普通!”陈远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语气中的笃定不容置疑。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符号,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沈林氏,一个深居简出、常年礼佛的富商继室,她的随身物品中,怎么会混杂着这样一个充满神秘、甚至带着不祥气息的符号?这与她表现出来的身份、与她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个看似不起眼、被所有人忽略的黑色牌位,这个隐藏在角落里的诡异符号,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自缢”案表面那层薄冰般的平静。
这绝非一起简单的、因家族矛盾或个人抑郁而引发的自杀事件!这个符号的出现,像一条冰冷的、坚韧的丝线,将眼前这桩尘封三年的富商家事,与那个跨越了遥远时空、笼罩着重重迷雾的庞大谜团,紧紧地、无可辩驳地联系在了一起!
一股混合着刺骨寒意和猎获兴奋的战栗,沿着陈远的脊椎悄然爬升。寒意来自于对那未知黑暗组织的警惕,以及对沈林氏真正死因的惊悚推测;兴奋则源于一种在无尽黑暗中摸索已久,终于捕捉到一丝确切光亮的激动。
他原本调查此案,更多是为了在官场立足,为了兑现对萧景琰的承诺,为了履行察疑院的职责。但此刻,这个案件对他而言,已经拥有了截然不同、至关重要的意义。
它不再仅仅是一桩需要复核的旧案,而是他撬开那扇通往核心秘密大门的第一块敲门砖,是他在这个时空迷宫中,找到的第一条可能通往起点的路径。
真相,似乎在这一刻,露出了它冰山之下、狰狞一角的模糊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