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从现场搜集到的诸多疑点和那枚可疑的铜钱,陈远决定再次讯问相关人员,但这次,他的目标更明确,方式也更具有针对性。他深知,面对可能存在的精心伪装,直来直去的问话收效甚微,需要运用策略,攻破其心理防线。
他首先选择再次传唤书童福贵。这一次,他没有在听竹轩问话,而是将地点改在了藏书阁一楼的阴影里,环境能唤起对方更清晰的记忆,也更容易施加心理压力。
“福贵,你再仔细想想,”陈远的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显得有些低沉,“你第一次起夜,大概亥时初,听到那声‘闷响’之后,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比如,一个快速离开的影子?或者…树上有什么动静?”他刻意引导,提到了“树”。
福贵身体一颤,眼神闪烁,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没…真的没…”
陈远没有逼问,而是转换了角度,语气放缓,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福贵,我知道你害怕。但你要明白,如果柳公子是被人害死的,那个真凶还逍遥法外,他可能还会害别人。你想想,若是哪天晚上,你独自一人…”
“别说了!大人!”福贵脸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小的…小的好像…好像听到那声闷响后,北边那棵大槐树…树叶哗啦响了一下,好像…好像有个黑影晃了过去…但天太黑了,小的真的没看清是什么!以为是野猫或者大鸟,就没敢多看,赶紧回房了!”
槐树!黑影!
陈远与韩青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这与他在槐树发现的攀爬磨损和断枝痕迹完美吻合!
“很好,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陈远安抚了几乎虚脱的福贵,让他回去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天的问话。
接下来,他传唤了与柳明有过口角的学子张焕。这次,陈远没有问他与柳明的争执,而是突然问道:“张焕,案发前几日,柳明是否曾向你打听过…书院账目,或者山长的事情?”
张焕明显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账目?没…没有啊…”
“是吗?”陈远紧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可我听说,柳明曾抱怨灯油钱发放不足,似乎对书院用度有所疑虑。你与他同住一斋,他就没跟你提过?还是说…他让你帮忙打听什么,你却不敢说?”这是基于之前线索的合理推测和施压。
张焕的额头渗出汗珠,嘴唇哆嗦着:“顾…顾先生…柳明他…他是问过我,知不知道书院每年修缮款项的去向…他说他好像看到…看到山长…”他说到这里,猛地刹住,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我不能说!说了我会被赶出书院的!我寒窗苦读十年…”
“不说,你可能就不是被赶出书院那么简单了。”韩青在一旁冷冷地开口,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杀气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
张焕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我说…我说…柳明他说,他无意中看到山长私下会见城西木材行的王掌柜,还听到他们说什么‘账目要做得漂亮’、‘分红照旧’…他怀疑山长在修缮款上做了手脚,克扣了银钱…他还说…说要搜集证据…”
动机!一个足够强烈的杀人动机出现了!柳明发现了山长李明辅贪墨书院公款的证据,这足以毁掉李明辅精心维持的清誉和地位!
陈远让韩青详细记录下张焕的供词,并严厉警告他不得外传。
最后,陈远请来了山长李明辅。这次,他不再是请教,而是带着审视的目光。
“山长,再次打扰。”陈远开门见山,“我们在勘查中,于藏书阁四楼栏杆发现新鲜擦痕,于北侧槐树发现攀爬痕迹与断枝,另有书童证实,案发当晚曾见槐树有黑影晃动。这些,山长作何解释?”
李明辅的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捋须道:“这个…书院偶有顽皮学子或野物攀爬,些许痕迹,不足为奇。至于黑影,黑夜之中,书童眼花看错,也是常情。”
“哦?”陈远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关于书院近年修缮款项的账目,山长可能提供一观?尤其是与城西木材行王掌柜往来的明细?”
此言一出,李明辅脸上的从容终于维持不住了。他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带着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顾先生!你此言何意?书院账目,乃书院内部事务,与柳明坠楼案有何干系?你这是在怀疑老夫吗?!”
“在下只是循例查问,排除一切可能。”陈远语气依旧平静,“若账目清晰,自然能还山长清白。”
李明辅胸口起伏,强压着怒气:“账目涉及书院机密,非等闲可查!若无刑部正式公文,请恕老夫难以从命!”他拂袖起身,态度强硬,“顾先生若无线索,不必在此旁敲侧击,浪费时间!”
讯问不欢而散。但李明辅过激的反应,反而让陈远更加确信,张焕所言非虚,账目问题,很可能就是此案的关键突破口。讯问的艺术,不在于让对方立刻认罪,而在于撕开伪装,让其露出破绽。李明辅的失态,就是一个巨大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