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洪流与时空潮汐的湮灭风暴,最终在一声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中缓缓平息。墨尘单膝跪地,功德幡深深插入脚下漆黑的岩地,支撑着他几乎脱力的身体。嘴角鲜血不断淌下,周身经脉如同被撕裂般剧痛,灵力几近枯竭。
在他周围,是一片更加狼藉的景象。原本林立的时空琥珀大半崩碎,释放出的混乱能量与时空乱流交织,让这片“时之隙”变得更加不稳定。那十余具银袍人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散落各处,有的被时光之力反噬成干尸,有的被功德金光净化成飞灰,有的则被混沌归墟之力彻底湮灭。那座银灰色的金属建筑也已半毁,冒着滋滋作响的电火花,那道自深处升起的恐怖意志在最后的对拼中似乎也受创不轻,暂时蛰伏了回去。
惨胜。
墨尘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疼痛。但他顾不得这些,第一时间将心神沉入体内。
眉心的金莲印记灼灼生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实和温暖。那枚融入其中的金莲本源碎片,如同最甘泉的源流,正缓缓释放着精纯无比的生机与造化之力,滋养着他受损的肉身与神魂,加速着灵力的恢复。更让他震撼的是,这碎片中蕴含的,不仅仅是最本源的功德之力,还有一段极其古老、破碎的记忆画面——
那是一片无垠的混沌,巨大的金色莲花撑开天地,洒下净化与滋养万物的光芒。它与一股代表归墟与终结的黑暗(虚无骸)对抗,并非为了消灭,而是为了维持一种生灭循环的平衡。它所行之事,涤荡业障是表,维系生机循环才是本!它并非天道冷酷的刽子手,而是宇宙慈悲的守护者与平衡者!
“原来……这才是功德真正的含义……”
墨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回想起最初,自己和师父鬼煞真人,以邪修之身,因灭杀扶桑岛罪孽之徒,意外引得尊魂幡吸纳滔天功德,从此踏上这条“以杀止杀、以恶惩恶”的诡异功德之路。那时,他们只觉痛快,只觉得找到了比单纯掠夺吞噬更“高效”的修炼方式,一种属于邪修的、别开生面的“捷径”。
他们曾戏谑:“能证道成圣,谁还他喵的走邪魔歪道?”
他们曾豪言:“以后就得这么干!这才是泼天的功德!”
那时,他们对功德的理解,停留在“惩恶”即是“扬善”,消灭业障深厚者,便能得到天道嘉奖,力量提升。
直到后来,建立天刑道枢,推行功德秩序,倡导“反内卷”,鼓励多元化发展……他们开始意识到,功德,似乎不仅仅是“消灭”,更在于“引导”与“守护”。消灭魔修是功德,净化被污染的土地是功德,帮助低阶修士找到出路是功德,让凡人能安居乐业亦是功德。
而此刻,融合了这枚最本源的碎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古老意志,墨尘才真正明白,“功德”二字,其核心真义,在于“维系生机,守护平衡,促进演化”。惩恶,是为了给善与生机创造空间;扬善,是为了让生机更加蓬勃。这并非冰冷的交易,而是一种对生命、对秩序本身的慈悲与责任。
他想起了师父鬼煞真人。那个看似冷漠,却一次次在关键时刻出手,默默守护着他和道枢的师父。师父他……是否早已明了这一切?所以他才会对道枢的发展乐见其成,甚至暗中推动?所以他才会说“守住此方天地之‘常’,便是对一切‘非常’之最好回应”?
“师父……” 一股复杂的情感在墨尘胸中涌动,有明悟,有感激,更有一种传承的重量。
他又想起了云逸。那个迷失在追求力量与知识中,最终被无情抛弃的年轻人。云逸的悲剧,在于他只看到了力量的外壳,却未能理解力量背后所承载的守护之责。他背叛的,不仅仅是道枢,更是这种维系生机的“功德”本意。
“力量的本质,应是守护,而非支配或毁灭……” 墨尘抚摸着眉心的金莲印记,感受着其中温暖而磅礴的力量。这力量,源自开天辟地之初对生机的守护,如今传承到他手中。
他挣扎着站起身,环顾这片满目疮痍的时空裂隙。银袍人视这里为试验场、垃圾场,肆意剥离、封印时空,践踏生命与秩序。而金莲的力量,恰恰与之相反。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引动眉心的金莲印记,将那股新生的、蕴含着造化生机本意的力量,缓缓向外扩散。
温暖的金光,如同母亲的抚慰,轻柔地拂过破碎的大地。金光所及,那些因战斗和囚笼破碎而肆虐的时空乱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渐渐变得温顺;那些从破碎琥珀中释放出的、充满怨恨与不甘的残魂执念,在金光的照耀下,脸上的狰狞逐渐平复,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最终化作点点荧光,带着解脱的安宁,消散于天地之间,重归轮回;甚至连那些冰冷的、漆黑的岩石,在金光的浸润下,似乎也隐隐焕发出一丝微弱的生机。
这不是净化,更像是……抚慰与复苏。是以强大的生机之力,弥合创伤,安抚怨怼,让这片被扭曲、被伤害的时空,重新找回一丝平衡与安宁。
虽然这变化还很微弱,范围也有限,但这是一个开始。是墨尘对“功德”真义的第一次实践。
他体内的力量,在这过程中与这片天地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恢复的速度更快,对金莲本源之力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分。
“该离开了。”墨尘看向那半毁的金属建筑,他能感觉到,那道恐怖的意志正在重新凝聚。此地不宜久留。
他来到那个被云逸启动、又被银袍人短暂维持过的传送阵前。阵法已残破不堪,但核心结构尚在。他伸出手,金莲之力流淌而出,并非破坏,而是如同最精密的织工,结合自己对时空道标的解析,开始修改、重构这个阵法。
他要将它的坐标,从指向银袍人的某个据点,修改为……指向九州,指向坠龙渊!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但他做得无比专注。金色的光丝在他指尖跳跃,如同拥有生命,一点点改变着阵法的底层构架。这是他掌握新力量后,第一次进行如此精密的操作,是对他理解的考验。
终于,当最后一缕符文被修改完毕,整个传送阵猛地一震,散发出稳定而熟悉的、属于九州世界的空间波动!
墨尘毫不犹豫,一步踏入光芒之中。
熟悉的拉扯感传来,但与来时不同,这一次,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与剥离,而是金莲之力与家乡世界那种水乳交融般的亲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欢迎他的回归。
光芒散尽,他已然站在了坠龙渊天刑道枢总部的起降平台上。
温暖的阳光,清新的空气,熟悉的建筑,以及……感受到他气息后,从四面八方迅速汇聚而来的、一道道关切而激动的目光。
赵乾浑身缠着绷带,在林婉清(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已能站立)的搀扶下,咧着嘴大步走来;钱满仓挥舞着账本,嘴里喊着“回来了!回来了!功德积分又要涨了!”;更多的道枢成员围拢过来,眼中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悦与崇敬。
看着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感受着这片由他们共同守护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秩序之地,墨尘心中那股传承自古老金莲的守护之意,变得更加坚定、更加清晰。
他回来了。带着对“功德”真义的更深领悟,带着更强大的力量,也带着更加沉重的责任。
邪修师徒赚功德的这条路,他们歪打正着地走了上来,如今,终于窥见了这条路尽头,那真正宏伟而慈悲的风景。
这条路,还很长。但他知道,自己并非独行。
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这,便是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