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余韵,在接连几日的走亲访友、杯盘交错中,渐渐沉淀下来。热闹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生活原本的、更为坚实的沙滩。年初五,俗称“破五”,按老例儿吃了送年的饺子,空气中那股紧绷的、纯粹的欢庆气氛,便开始悄然转换,掺入了一丝日常回归的松弛与倦意。
假期已近尾声。
陈远一家是在父母家过的“破五”。午饭的饺子是赵秀芬和李静一起包的,馅大皮薄,吃的是一家子团聚的末尾温情。饭后,小宝因为连续几日的兴奋和作息紊乱,到底电量耗尽,歪在沙发上,枕着奶奶的腿,没一会儿就睡得小脸通红,呼吸沉沉。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电视开着,播放着喧闹的综艺节目,但音量调得很低,成了模糊的背景音。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陈建国也靠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报纸,却没在看,目光有些放空,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不知在想些什么。赵秀芬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小宝的背,眼神里带着慈爱,也带着一丝节日狂欢过后、无法掩饰的疲惫。
李静在厨房轻声收拾着碗筷,水流声细碎。陈远没有去帮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感受着这弥漫在房间里的、节日尾声特有的“余韵”。
这余韵,不是失落,而是一种饱足后的慵懒,是激烈情感释放后的平静,像一场盛大音乐会结束后,耳畔残留的嗡鸣与心头萦绕的回味。过去几天的喧嚣、热闹、祝福、烟火气,都如同被收纳进了一个无形的容器里,此刻正慢慢地沉淀、结晶,转化为一种更为持久、更为内敛的温暖能量。
他看到父亲眼角深刻的皱纹里,还残留着几日来笑意堆积的痕迹,但那眉宇间,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甚至更深了些,仿佛这几日的团聚,不仅填满了当下的欢愉,也慰藉了某些平素深藏的寂寥。他看到母亲拍抚孙子的动作,轻柔而绵长,那不仅仅是对孙儿的爱怜,似乎也是在安抚自己那被节日节奏打乱、略显疲惫的身心。
就连他自己,也清晰地感觉到,那根因年终忙碌和节日应酬而一直微微绷着的神经,在此刻,终于彻底地松弛了下来。一种深沉的、来自家庭根基处的安宁感,如同温润的地下水,悄然漫上心头,滋养着有些干涸的精神土壤。
李静收拾完厨房,擦着手走出来,看到这安静的一幕,也放轻了脚步,在陈远身边坐下。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赵秀芬轻声开口,像是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也像是自言自语:“这年啊,说过就过了。”
陈建国从窗外收回目光,端起已经温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咂咂嘴,接了一句:“嗯,该干嘛还得干嘛。”
这两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在此刻听来,却像是对这个春节最朴素也最真切的总结。年的仪式盛大而必要,它像一次集体的充电和情感的集中灌溉,但灌溉之后,生活终究要回归它固有的河道,继续向前流淌。
陈远看着父母,心中明了。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节日期间儿孙绕膝的热闹,更是这热闹过后,能够迅速回归的、安稳有序的日常生活节奏。这种节奏,才是他们晚年安全感最重要的来源。
窗外,天色渐渐向晚,夕阳给城市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怀旧的金色。
陈远轻轻起身:“爸,妈,时候不早了,我们带小宝回去了,明天……也该收收心,准备上班了。”
赵秀芬点点头,小心地想把腿挪出来,陈远示意不用,他俯身,轻轻将睡得香甜的小宝抱了起来。小家伙在爸爸怀里蹭了蹭,咕哝了一声,继续沉沉睡去。
没有过多的挽留,也没有刻意的伤感。陈建国和赵秀芬将儿子一家送到门口,叮嘱着“路上慢点”、“给孩子盖严实些”。
“初七晚上再过来吃饭,”赵秀芬惯例地约定着下一次的团聚,“冰箱里还有好多菜呢。”
“好。”陈远和李静齐齐应着。
回家的路上,华灯初上。城市恢复了工作日夜晚的样貌,车流有序,霓虹闪烁,少了些节日的张狂,多了份日常的从容。小宝在后座依旧熟睡。
“感觉……像是做了一场热闹的梦。”李静看着窗外,轻声说。
“嗯,”陈远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但梦醒了,家还在那里。”
是的,家还在那里。父母的家,他们自己的家,那份经由节日淬炼、在日常琐碎中建立起来的羁绊与理解,都还在那里。年的“余韵”,并不会随着假期的结束而消散,它会沉淀下来,融入未来平凡的日子里,成为支撑他们面对新一年所有未知风雨的、温暖而深厚的力量。
他们的故事,在这新年伊始的余韵中,短暂地休憩,然后,即将带着这份积蓄的温暖与力量,再次启程,驶入平凡而真实的、充满人间烟火的岁月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