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项目像一架轰然启动的机器,裹挟着每一个人向前狂奔。陈远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加班再次成为常态,但这一次,他总是在晚上九点前,无论如何都会关上电脑。
回到家,迎接他的不再是冰冷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沉默。客厅的灯通常亮着,李静要么在辅导小宝拼图,要么在看一些手机上的视频。餐桌上总会留着饭菜,用防蝇罩盖着,旁边有时会贴着一张便签纸,用简短的文字写着“汤在锅里,自己热”。
这算不上多么温暖的关怀,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交接。但陈远比以前更加珍惜这点滴的日常。他会把便签纸仔细收好,会把碗筷洗干净放回原处,会尽量不打扰似乎已经准备休息的李静。
他能感觉到,那层坚冰正在缓慢融化,但融化后露出的并非坦途,而是一片需要小心翼翼重新探索的陌生地带。
这天晚上,陈远推开家门,发现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李静蜷在沙发一角,膝盖上放着一个速写本,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看得入神。
“回来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屏幕,语气比便签纸上的字多了一丝活气。
“嗯。”陈远换好鞋,注意到她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花草茶,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洋甘菊香气。这和她平时只为提神喝的浓咖啡很不一样。
“小宝睡了?”
“刚睡下。”李静用笔在速写本上点了点,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陈远没有立刻去热饭,而是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李静再次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询问。
“在看什么?”陈远问,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
李静犹豫了一下,把速写本稍稍转向他。屏幕上是一个家居设计的界面,3d模型旋转着,展示着一个充满童趣和巧妙收纳空间的儿童房。
“一个线上设计大赛。”她的声音很平静,但陈远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许久未见的光彩,“主题是‘成长的魔法空间’。反正晚上没事,随便看看。”
陈远知道,这绝不是“随便看看”。他认识的那个李静,一旦投入设计,眼神就会变得像现在这样专注而明亮。他想起她书柜最底层,那几个落满灰尘的文件夹,里面装着她毕业时的获奖作品,以及早期在一些杂志上发表的设计稿。
“挺好的。”陈远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起她为了接送孩子,从光芒初绽的设计部转到枯燥的行政岗。那个决定,是他们共同商议的,带着现实的无奈。如今看到她对设计重新燃起的热情,他感到一种混杂着欣慰和愧疚的情绪。
“这个弧形书架的想法很妙,”陈远指了指屏幕,试图让自己显得专业一点,“不占地方,还能给孩子一个躲猫猫的小角落。”
李静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注意到这个细节。“嗯,就是想利用好角落。”
短暂的沉默后,陈远站起身:“我去热饭。”
在厨房,听着微波炉运转的嗡嗡声,他有些出神。他想起王浩离开时说的“压力没那么大”,想起父亲电话里“啥都好”的谎言,现在又看到李静在深夜里偷偷拾起的梦想。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背负着生活的重量,试图在逼仄的空间里,为自己寻一口自由的呼吸。
他把热好的饭菜端到客厅,坐在餐桌旁吃起来。李静依旧在看她的设计图,偶尔用笔在速写本上记录着什么。他们没有再交谈,但空气不再粘稠,一种奇异的、互不干扰的平静在两人之间流淌。
这一刻,陈远忽然明白了。修复一段关系,或许并不需要轰轰烈烈的忏悔和承诺。它可能只是发生在这种安静的、各自背负着重量却又能共处一室的夜晚里。他不再急于去证明什么,去解释什么。他只需要在这里,在她需要的时候,能看到他在这里。
他吃完,收拾好碗筷。走过沙发时,他停下脚步,轻声说:“这个颜色搭配很温暖。”
李静握着笔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陈远走进卫生间洗漱。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的乌青依旧,疲惫刻在眉宇间。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被生活驱赶的疲于奔命者,他开始试着去看见,看见妻子的梦想,看见自己的局限,看见这份沉重生活里,那些细微的、需要用心才能捕捉的微光。
回到客厅,李静已经合上了速写本,正端着那杯凉了的花草茶往厨房走。
“下周六,”陈远在她身后开口,“小宝他们幼儿园有亲子运动会,要求爸爸妈妈一起参加。”
李静在厨房门口转过身。
“我们……一起去吧?”陈远看着她,眼神里有询问,也有不易察觉的期待。
李静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话,但这一个“好”字,落在陈远心里,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分量。
夜更深了。陈远依旧睡在沙发上,但他觉得,今晚或许能睡得踏实一些。因为他们都在尝试,扛着各自的重量,朝着彼此的方向,慢慢地,挪动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