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或质疑,林野几乎是本能地跟上了那个自称“余烬”成员的年轻人。年轻人动作敏捷而谨慎,带着林野迅速拐入隔离区走廊旁一条不起眼的、灯光更加昏暗的维护通道。这里管道密布,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与主通道的洁净有序截然不同。
“我叫阿杰,”年轻人一边快速带路,一边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有些发闷,“负责外围区域的信息传递和……潜在人员的识别。”
他没有多做解释,林野也没有追问。此刻,任何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都必须抓住。他们穿过如同迷宫般的维护通道,有时需要攀爬锈蚀的梯子,有时需要侧身挤过狭窄的缝隙。阿杰对这里极其熟悉,显然经常行走于这些被主流视线遗忘的角落。
几分钟后,阿杰在一面看似普通的金属墙壁前停下。他蹲下身,在墙根处摸索了片刻,似乎触动了某个隐藏的机关。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一块墙壁面板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里面漆黑一片,透出更浓重的潮湿和金属锈蚀的气味。
“快进去,里面有人接应。”阿杰催促道,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路。
林野没有犹豫,俯身钻了进去。洞口在他身后迅速关闭,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也隔绝了。
绝对的黑暗笼罩了他。他只能依靠触觉和听觉感知周围。身下是冰冷的、略带潮湿的金属表面,空间极其狭窄,只能趴着向前移动。
“这边。”前方不远处,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一点微弱的、被刻意遮挡的光源亮起,照亮了前方几米的范围,也映出一个蹲伏着的、轮廓硬朗的身影。
林野向着光源爬去。爬出大约十米后,狭窄的管道到了一个尽头,连接着一个稍微宽敞些的空间——像是一个废弃的大型通风井的检修平台,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他们所在的这个平台被几盏用电池供电的、光线昏黄的小灯照亮。
平台上除了刚才那个持灯的人,还有另外两个人。持灯者是个面容沧桑、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陈年伤疤,穿着一身改装过的、沾满油污的基地工装。另外两人,一个是身材瘦削、戴着厚重眼镜的年轻女子,正低头摆弄着一个老旧的平板电脑;另一个则是个体格魁梧、抱着双臂沉默不语的大汉。
“他是林野,刚从外面来的,身手不错,而且……似乎引起了白大褂们的‘兴趣’。”阿杰从后面跟上来,小声向中年男人汇报。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落在林野身上,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我是老K,‘余烬’在外围区域的负责人。”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阿杰说,你想知道那对姐弟的下落,想知道‘灯塔’的真相?”
“是。”林野站直身体,毫不避讳地迎上老K的目光,“他们在哪?‘灯塔’到底在做什么?”
老K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子示意了一下:“青鸟,给他看。”
被称为青鸟的女子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将手中的平板电脑转向林野。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复杂的基地结构草图,远比林野之前见过的任何地图都要详细,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标记标注了许多区域。
“根据我们截获的零碎信息和内部监控的盲区推断,”青鸟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带着研究员特有的精确,“你带来的那个生病的男孩,苏宇,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被带到了内区的‘生命科学部’,代号‘蜂巢’。”
她放大了结构图的一个区域,那里被标记为深红色,结构复杂如同真正的蜂巢。“那里是白杨那些人的核心实验区。他们痴迷于研究辐射下的生命异变,寻找所谓的‘适应性进化’。健康的幸存者对他们来说是劳动力或兵源,而像苏宇这样出现明显辐射病症状,尤其是表现出某些……特殊反应的个体,则会被视为珍贵的‘原始样本’。”
“特殊反应?”林野捕捉到了这个词。
“高烧、器官衰竭是辐射病的常见症状,”青鸟解释道,“但有些个体会出现罕见的神经亢奋、组织异常再生,甚至……释放微弱的生物电信号。这些现象,被‘蜂巢’认为是‘进化’的钥匙。他们会用各种药物和刺激手段‘催化’这个过程,试图制造出可控的……‘武器’或者‘工具’。”
林野的心沉了下去。苏宇的病,在“灯塔”眼中,不是需要治愈的伤痛,而是可供挖掘的实验素材!那所谓的“更好的治疗”,根本就是谎言!
“苏婉呢?”他声音干涩地问。
“作为直系亲属和监护人,她很可能被安排在‘蜂巢’外围的观察区或辅助生活区,一方面用于情绪牵制样本,另一方面……她本身也可能成为观察对象,研究亲密关系对‘样本’稳定性的影响。”青鸟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冷酷,高效,非人道。这就是“灯塔”光辉下的真相。
“你们是谁?‘余烬’又是什么?”林野看向老K。
老K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发现是空的,又烦躁地塞了回去。“‘余烬’……就是像我们这样,不愿意被当成柴火,烧完就扔,或者被当成小白鼠的人。”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表情,“有原本的基地居民,看清了真相的外来者,还有少数良心未泯的前内部人员。我们像灰烬里残存的火星,试图在这该死的‘光明’底下,找到一条真正的活路。”
他指向结构图的另一片区域,那里被标记为蓝色,靠近基地的边缘和下层,与“蜂巢”相距甚远。“我们在下层废弃区有个据点,人数不多,资源匮乏,但我们在努力。我们破坏一些不人道的实验,营救有可能被‘消耗’掉的人,收集‘灯塔’罪行的证据,寻找离开这里或者……从内部改变这里的方法。”
“为什么找我?”林野问出了关键问题。
“因为你够强,也够清醒。”老K直视着他,“你在任务中的表现,阿杰从一些渠道听到了。面对‘屠夫’能活下来,还能反击,这不是普通外来者能做到的。而且,你没有完全被白杨那套说辞迷惑,你对‘灯塔’抱有怀疑。最重要的是——”
老K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你和那对姐弟的羁绊,是你最大的弱点,但也是我们能信任你的基础。你想救他们,而我们知道路,也有计划。但我们缺少像你这样能打能拼的‘尖刀’。”
“计划?”林野的心脏猛地一跳。
“一个潜入‘蜂巢’,获取关键证据,并尽可能救出‘样本’的计划。”老K的目光灼灼,“风险极高,几乎是送死。但成功了,我们或许能揭开‘灯塔’的伪善面具,甚至找到摧毁‘蜂巢’的机会。就算失败,也能让‘灯塔’疼一下。”
他紧紧盯着林野:“怎么样,外来者?是选择继续当你蒙在鼓里的‘临时工’,等着哪天被消耗掉,或者你的小朋友被解剖研究?还是选择加入我们,赌上一切,去搏那一线生机,当一把烧向‘灯塔’的……余烬?”
平台上一片寂静,只有通风井深处传来的、不知源头的风声,如同无数冤魂的呜咽。
几盏昏黄的灯映照着林野的脸,他的表情在明暗之间变幻。一边是看似安全、实则步步惊心的囚徒生活,以及苏婉和苏宇未知的命运;另一边是几乎必死的反抗之路,但或许,蕴藏着真正的希望和复仇的机会。
他想起了妹妹在他怀中逝去时的无力感,想起了苏婉绝望又坚韧的眼神,想起了苏宇滚烫的额头。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在这锈色的末世,苟活是一种选择,但燃烧,或许是另一种。
他抬起头,看向老K,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所取代。
“告诉我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