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有了质感——冰冷的、粘稠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和光线的黑暗。林野趴在地上,脸颊紧贴着粗糙的、覆盖着一层薄薄冰霜的金属地面。刺骨的寒意透过破损的作战服,几乎要冻结他残存的血液。每一次艰难呼吸,吸入的不仅是污浊的空气,还有弥漫在空气中、肉眼不可见的、仿佛由无数细小冰晶构成的能量尘霾,刺激着喉咙和肺部,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和更深的寒冷。
身后,缺口处传来的微弱光线和人声被厚重的黑暗迅速吞噬、扭曲,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但追兵已经进来的事实,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濒临麻木的意识里。
不能停在这里。
他用左臂手肘撑地,试图爬起来。这个动作牵动了左胸那片狰狞的疤痕和全身无数伤口,剧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差点再次晕厥。但他咬破了下唇,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视线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并非完全无光。空气中游离的、与锈蚀同源的能量因子,本身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暗黄色的荧光,如同无数微小的、冰冷的鬼火,在浓重的黑暗里缓缓飘荡、沉降,勾勒出周围模糊的轮廓。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条宽阔的、由厚重合金构筑的通道。地面、墙壁、天花板都覆盖着厚厚的、不均匀的冰霜和锈蚀混合物。许多地方可以看到暴力破坏的痕迹——墙壁凹陷,管道断裂,巨大的爪痕撕裂了合金板材,边缘还残留着暗黄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的污渍。一些破损的仪器面板镶嵌在墙上,屏幕早已碎裂,内部结构暴露在外,结满了冰晶。
空气中那股庞大、古老、充满锈蚀与疯狂的气息,在这里达到了顶点。它无处不在,如同深海的水压,沉甸甸地压迫着林野的身体和灵魂。左胸的疤痕传来持续不断的、冰冷的悸动,与这环境产生着强烈的共鸣,仿佛要将他从内部同化。
而连接苏宇的那根“线”,此刻如同烧红的铁丝,紧紧缠绕在他的意识上,传递来的是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碎的痛苦、混乱,以及一丝……微弱但坚定的“存在”感。线的另一端,就在前方黑暗的更深处,在这条通道的尽头,或者……某个拐角之后。
林野扶着冰冷的墙壁,踉跄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双腿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支撑身体重量。他不得不经常停下来喘息,咳出带着冰碴的血沫。
通道并非笔直。它蜿蜒曲折,分出许多岔路,有些被坍塌的金属结构和厚厚的冰层彻底堵死,有些则黑洞洞地伸向未知。墙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标识,文字是某种极其古老的、近乎象形文字的符号,大多被冰霜覆盖或锈蚀得难以辨认。林野只能依靠那根“线”的指引,如同盲人般,在迷宫中摸索。
这里的寂静是绝对的,却又充满了“声音”。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回响”。无数破碎的意念、痛苦的嘶嚎、疯狂的呓语、冰冷的计算、以及那最深沉庞大的、仿佛来自亘古的悲伤与愤怒,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永不停歇的精神噪音背景。林野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个由无数疯狂灵魂的碎片构成的回音壁上,每一步都激起更多混乱的涟漪。
他强忍着这些精神污染的冲击,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线”的指引和前方的道路上。
经过一个拐角,前方的景象让他脚步一顿。
通道在这里变得异常开阔,像一个巨大的厅堂。厅堂中央,竖立着数十根粗大的、直达天花板的暗黄色金属柱。这些柱子并非规则的圆柱,表面布满复杂扭曲的纹路,像是某种活物的触手被强行凝固、金属化。柱子之间,连接着无数粗细细细的、同样散发着暗黄色微光的能量导管,构成一个庞大而诡异的立体网络。
而在这些柱子下方,地面上,密密麻麻地“生长”着、或者说是“镶嵌”着无数人形!
他们和之前在废弃冷却池岩洞里看到的“雕塑”类似,全身被暗黄色的、半金属半岩石的怪异物质覆盖,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痛苦挣扎的姿态。但数量之多,姿态之扭曲,场景之惨烈,远超之前!这些人形相互堆叠、缠绕,有些甚至与那些金属柱和能量导管“融合”在了一起,仿佛成为了这个诡异结构的一部分!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以人类为“材料”和“节点”的……能量转化或束缚装置?或者……坟墓?
浓烈的绝望和痛苦意念,如同实质的寒气,从这片“人柱林”中散发出来,几乎让林野窒息。连接苏宇的“线”,笔直地穿过这片恐怖区域,指向厅堂另一端的出口。
必须过去。
林野贴着墙壁,尽量远离中央那片区域,小心翼翼地挪动。他的目光不敢在那些扭曲的人形上过多停留,生怕其中哪一个会突然“活”过来。
就在他走到厅堂中部时——
“咔……咔嚓……”
一阵极其轻微、但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的碎裂声,从他身边不远处传来!
林野猛地转头!
只见一根靠近墙壁的、相对细小的金属柱上,覆盖的冰霜正在簌簌剥落。柱体表面,一道原本细小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扩大!裂痕内部,透出更加浓郁的暗黄色光芒,同时,一股强烈的、充满憎恨与痛苦的意识碎片,如同决堤的污水,猛地从裂痕中涌出,冲击向林野!
“……痛……啊……”
“……放开……我……”
“……为什么……是我们……”
“……‘它’……骗子……”
林野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重锤击中,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左胸的疤痕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回应那憎恨的意念。
而更糟糕的是,随着这根柱子的裂痕扩大和意识碎片的涌出,整个厅堂似乎都“活”了过来!其他柱子上覆盖的冰霜也开始剥落,更多的裂痕出现,更多的暗黄色光芒亮起,更多混乱痛苦的意念开始汇聚、交织,形成一股越来越强的精神风暴!
“嗡——!!!”
整个厅堂开始震动!那些连接柱子的能量导管光芒大盛,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地面上的冰霜碎裂、飞舞!
“不好……惊动它们了……”林野心中骇然。这些柱子,或者柱子束缚的东西,显然对活物的气息,尤其是他这种带着锈蚀共鸣的存在,极其敏感!
他不再隐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厅堂另一端的出口狂奔!
身后,碎裂声、嗡鸣声、以及无数痛苦意念汇聚成的尖啸,如同潮水般追来!几根靠近的柱子上,甚至伸出了几条由暗黄色能量构成的、触手般的光带,迟缓但执着地抓向他!
林野拼命奔跑,肺叶像要炸开,左腿的伤处传来骨头错位般的剧痛。一道能量触手擦着他的后背掠过,作战服被撕裂,皮肤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就在他即将冲出厅堂出口时,脚下被一块凸起的冰疙瘩绊了一下!
“噗通!”他重重摔倒在地,翻滚了几圈,撞在出口旁的墙壁上。
身后的能量触手和混乱的精神风暴紧随而至!
千钧一发之际——
连接苏宇的那根“线”,突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悸动!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急切的、带着某种引导意味的脉冲!
同时,林野前方出口处的黑暗,突然被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意志”扫过!
那股意志,如同君王的凝视,虽然只是一扫而过,却带着无上的威严和……一丝不悦?
瞬间!
身后追来的所有能量触手,如同遇到了天敌的毒蛇,猛地缩了回去!整个厅堂狂暴的精神风暴,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了下去,嗡鸣声和尖啸声骤然减弱、平息!只有那些柱子裂痕处透出的暗黄光芒,依旧在不安地闪烁,却不敢再放肆。
是“它”!那个古老收容物07!它的意志刚刚扫过了这里!
林野瘫坐在墙边,剧烈地喘息着,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无法形容的庞大存在“瞥”了一眼,灵魂都差点冻结。
但这也救了他。
他不敢停留,挣扎着爬起来,冲出了这个恐怖的厅堂。
出口外,是另一段相对狭窄、但同样冰冷死寂的通道。这里的能量辐射感更加集中,也更加……“有序”?仿佛所有的混乱和疯狂,都在向着某个中心点汇聚、沉淀。
连接苏宇的“线”,在这里变得异常活跃和清晰,几乎像是在拉扯着他前进。
他沿着通道走了不远,前方出现了一扇门。
不是之前那种厚重的合金大门,而是一扇相对较小、由某种透明材料(可能是高强度水晶或特殊玻璃)制成的圆形观察窗门。门紧闭着,边缘有复杂的机械锁具和能量封印装置,但大多已经破损失效,覆盖着厚厚的冰霜。
透过模糊的、结满冰花的观察窗,林野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一个不大的圆形房间。房间中央,是一个由暗黄色能量导管汇聚而成的、如同树根般的复杂基座。基座上,束缚着一个身影。
苏宇。
他大半个身体已经与那暗黄色的基座“生长”在了一起,覆盖着流动的、仿佛液态金属与锈蚀岩石混合的物质。只有头部和部分胸膛还勉强保持着人类的轮廓,但皮肤苍白如纸,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能量纹路。他闭着眼睛,眉头紧蹙,表情充满了极致的痛苦。身体周围,悬浮着几块散发着混沌光泽的、不规则的晶体碎片——正是“门”的碎片!
而在这个房间的墙壁上、天花板上,乃至苏宇身下的基座深处,无数更加粗大、更加古老的暗黄色能量导管延伸出来,它们来自更深的地下,来自那个“07”的本体!这些导管如同脐带或锁链,与束缚苏宇的基座紧密相连,不断地将某种冰冷的、充满锈蚀规则的能量注入其中,同时也似乎在汲取着什么。
苏宇……成了“07”与“门”之碎片之间的一个……中转站?或者实验品?
看到这一幕,林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愤怒、悲伤、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冲到观察窗前,用力拍打冰冷的透明材质。
“苏宇!苏宇!醒醒!”他嘶声喊道,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异常微弱。
房间内的苏宇似乎听到了。他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却没有睁开。但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同时,连接林野的那根“线”,传来了苏宇此刻最清晰、最直接的心念:
【……林……野……快……走……】
【……‘它’……在……利用……碎片……稳定……自己……】
【……‘牧羊人’……钥匙……都是……骗局……】
【……下面……真正的……‘眼睛’……要……睁开……了……】
【……走……别……管……我……】
信息破碎,却饱含着极致的痛苦、清醒的认知,以及对林野安危的担忧。
林野的眼睛瞬间红了。
走?他千辛万苦,付出一切代价来到这里,怎么可能就这样走?
他用力捶打着观察窗,目光扫视着门上的锁具和封印装置。大多已经失效,但似乎有一处核心的能量锁,还在极其微弱地运转着,散发着淡淡的蓝光,与房间内“07”的能量导管隐隐对抗。
这可能是当初研究所设下的、最后一道隔离措施?
他要打开它!
他再次看向自己残破的身体和左胸的疤痕。或许……“断钥”的真正用法,不仅仅是叩门,也可以是……开锁?
他将左手按在那处还在运转的蓝色能量锁上。触手冰冷,内部有微弱的能量流动。
他不再试图引动大规模的、毁灭性的力量冲突。而是将意念集中,去“感知”这能量锁内部的结构,以及它与周围“07”能量场的对抗模式。
他尝试模拟锈蚀能量的“侵蚀”与“覆盖”特性,但不是蛮横地冲撞,而是像最细的水流,寻找着能量锁结构中最薄弱、最可能被“锈蚀”的节点。
同时,他将右臂最后一点微弱的、代表“混沌不稳定”的本源悸动,也小心翼翼地导入,试图干扰能量锁内部稳定的频率。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需要高度集中和控制的活。对于此刻状态的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头滑落。他的手在颤抖,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但连接苏宇的“线”传来的痛苦与担忧,成了他最后的支撑。
一点,一点,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能量锁内部某个关键的回路节点。那里,蓝色能量与周围“07”的暗黄色能量激烈对抗,形成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平衡点。
就是这里!
他将左胸疤痕处最后一丝冰冷的悸动,凝聚成一根无形的“针”,对准那个平衡点,猛地“刺”入!
“啪!”
一声轻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
那蓝色的能量锁光芒骤然熄灭!彻底失效!
观察窗门上的机械锁具,也因为这核心能量锁的失效而自动弹开!
“嗤——”
伴随着气压释放的声音,圆形的观察窗门,向一侧缓缓滑开了!
冰冷的、混合着苏宇痛苦气息和07庞大威压的空气,扑面而来!
林野一步跨入房间。
而就在他踏入房间的瞬间——
整个房间,不,是整个“绝对零度”收容单元,都猛地一震!
那些连接苏宇与07本体的暗黄色能量导管,光芒骤然变得刺目!一股比之前庞大十倍、百倍的、充满了无尽古老与疯狂的意志,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猛地从地下最深处,升腾而起!
它不再仅仅是“注视”。
它……彻底“醒来”了!
冰冷的、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声音,直接在林野和苏宇的意识深处,如同惊雷般炸响:
【找到……你了……最后的……断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