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尸体横陈的惨状在月光下愈发狰狞。赵无妄臂上的麻痒虽被暂时压制,但那碧色小针带来的清凉感之下,毒素盘踞的滞涩感依旧清晰,像一条毒蛇暂时蛰伏,提醒着他性命仍悬于他人之手。
月无心赤足立于染血的草地上,银铃无声,紫衣在夜风中微拂,与周遭的杀戮景象形成一种诡异而妖艳的对比。她的目光再次落向沈清弦怀中的布囊,那里面装着让她追寻已久的线索。
“此地不宜久留。”赵无妄声音低沉,打破了对峙的沉默。他脸色因失血和毒素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扫过地上那些死状凄惨的杀手,“这些人的来历必须查清,但眼下……”他看了一眼月无心,“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月无心无所谓地耸耸肩,纤纤玉指指向山林更深处的某个方向:“那边山腰有个废弃的山神庙,还算干净。够你们处理伤口,也够我们……谈谈交易。”她语调慵懒,仿佛只是提议去郊游。
形势比人强。赵无妄没有反对的理由。他示意沈清弦跟上,自己则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站位,既不完全信任月无心,也未显露出过度的敌意。
三人沉默地穿行在夜色笼罩的山林中。月无心走在最前,赤足踏过枯枝落叶,竟悄无声息,身形如灵猫般轻盈。赵无妄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警惕,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沈清弦走在最后,戴着帷帽,怀抱古画,异瞳在面纱后不断观察着前方那抹紫色的身影。她能感觉到月无心身上散发出的强大而复杂的“气场”,狡黠、自信,带着南疆密林般的野性与神秘,目的明确,却并非毫无底线。
约莫一炷香后,果然在半山腰的背风处,看到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庙门歪斜,窗棂破损,但主体结构尚存,足以遮风避雨。
月无心率先推门而入,惊起了几只栖息在梁上的蝙蝠。庙内空间不大,积着厚厚的灰尘,中央的石制神像早已斑驳脱落,看不清原本供奉的是何方神圣。角落里堆着些干草,似乎曾有猎户或流民在此短暂停留过。
“凑合吧。”月无心挥了挥手,拂开一片蛛网,自顾自地在干草堆上坐了下来,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闺房。
赵无妄仔细检查了一遍庙内,确认没有其他危险,这才示意沈清弦进来。他撕下衣摆,准备先简单包扎一下手臂的伤口。
“急什么。”月无心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已挪到近前,手中又多了一枚不同的药丸,色泽乳白,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先把这吃了,压制余毒。你那胡乱包扎,只会让毒素走得更快。”
赵无妄看着她,没有立刻去接。
月无心嗤笑一声:“放心,真要杀你,刚才不必救你,等你毒发身亡再拿画,岂不更省事?”她将药丸抛给赵无妄,“你的命,现在和我绑在一起。画没到手,你死了对我没好处。”
这话说得直白而功利,反而让赵无妄稍稍安心。他接过药丸,放入口中,一股清凉之意瞬间化开,顺喉而下,臂上的麻木感果然又减轻了几分。
“多谢。”他沉声道。
“不必谢我,交易而已。”月无心摆摆手,目光再次灼灼地看向那幅画,“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了吧?或者说,你们想先听听我的‘故事’?”
沈清弦将布囊放在身前的地上,但没有立即打开。她隔着面纱,声音清晰而冷静:“月姑娘,请先告知,你所寻的‘牵心蛊’,与这幅古画,究竟有何关联?你又如何能帮我们抵御诅咒反噬?”
月无心似乎对沈清弦的冷静和条理颇为欣赏,目光在她帷帽上流转片刻,才缓缓开口:“‘牵心蛊’,乃我族世代传承的圣物,并非害人之物,而是用以连接心意、守护魂魄的灵蛊。六十年前,族中叛徒盗走圣物,逃入中原,自此下落不明。”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冷意:“我追寻叛徒线索多年,最终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一幅画——一幅承载着前朝秘辛、蕴含着强大诅咒与魂力的古画。那叛徒定然是利用了‘牵心蛊’的力量,或者其力量残迹,融入了这幅画的诅咒之中。画中流转的怨念与魂力,有我熟悉的‘味道’。”
她的解释,部分印证了赵无妄和沈清弦的猜测。这幅画的力量来源,果然驳杂而古老。
“至于诅咒反噬……”月无心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你们以为,破除那‘画皮之夜’的梦境,就万事大吉了?可笑。那诅咒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破梦,都像是强行撕扯掉它的一部分,它岂会不反扑?”
她指向赵无妄的左臂:“你那胎记,是诅咒的关键,也是反噬最先冲击之处。破梦之后,它是否灼痛难当?”又看向沈清弦,“你那双眼睛,能窥见真实,但也更容易被扭曲的怨念侵蚀。下次入梦,或是画中邪气再次爆发时,没有特殊法门护持,你们的下场,不会比外面那些尸体好看多少。”
她的话如同冰水,浇在赵无妄和沈清弦心头。他们确实感受到了破梦后的异常,却未曾想后果如此严重。
“你能如何帮我们?”赵无妄追问。
“我南疆蛊术,亦通魂灵之道。”月无心道,“我可炼制暂时压制诅咒反噬的丹药,或以蛊术引导疏导你们体内淤积的邪气。在你们被迫入梦时,我亦可在旁护法,以秘术稳定你们的心神,不至于被梦境彻底吞噬。当然,这只是‘帮助’,而非‘根除’。想要彻底摆脱这画,还得找到它的核心秘密。”
庙内陷入了沉默。油灯的光芒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形成一个脆弱的三角。
月无心的条件很明确:借画她一用,她提供有限的保护和解毒。这是一个基于利益的、极其脆弱的同盟。她需要画来寻找圣物线索,赵无妄和沈清弦需要她的力量来应对接下来的危机和追杀。
“画,可以给你看。”赵无妄最终做出了决定,他弯腰拿起地上的布囊,却没有直接递给月无心,而是放在三人中间的地上,缓缓打开。“但仅限于‘看’。而且,我们需要知道你的发现。”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月无心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她凑近了些,目光紧紧盯着那幅看似空白的丝绢画轴。她没有贸然用手去碰,只是仔细打量着,鼻翼微微翕动,仿佛在嗅闻着什么。
“没错……就是这种气息……”她喃喃自语,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虽然很微弱,被浓郁的怨念和诅咒覆盖着,但‘牵心蛊’特有的、连接心魂的波动……我能感觉到。”
她抬起头,看向赵无妄和沈清弦,语气肯定:“这画里,确实融入了我族圣物的力量,或者说,是圣物的一部分特性。那叛徒,定然与此画脱不了干系!”
这个发现,让她更加坚定了拿到画的决心。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直安静待在沈清弦怀中的古画,毫无征兆地轻微震颤了一下!紧接着,画轴上那“林婉儿”的血色名字,仿佛活了过来,颜色变得更加殷红,甚至隐隐有血光流转!
与此同时,赵无妄左臂的胎记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远超以往!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沈清弦也是脸色一白,异瞳不受控制地看向画轴,只见那空白的画面上,似乎有浓郁的墨色在翻滚,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
月无心脸色微变,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将一些无色无味的粉末撒在画轴周围。一股清凉、带着奇异芳香的气息弥漫开来,那画轴的震颤和血光的流转,似乎被这股气息暂时压制,缓缓平息了下去。
“哼,反应还挺大。”月无心收起玉瓶,神色凝重了些许,“看来这画不仅诅咒强,灵性也不低。它似乎不喜欢被‘外人’窥探秘密。”
经过这一番变故,庙内的气氛更加微妙。古画的危险性与不确定性,让月无心原本志在必得的心态也多了几分谨慎。而赵无妄和沈清弦,则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与月无心合作的必要性——至少,在应对古画突发状况时,她确实有手段。
“看来,我们的交易有必要尽快履行了。”赵无妄忍着臂痛,沉声道。
月无心看着那幅再次恢复“平静”的古画,又看了看面前这对被诅咒缠身的男女,妩媚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当然。不过,在彻底帮你解毒和准备抵御反噬的药物之前,这幅画,需由我暂时保管。”她提出了新的要求,目光坚定,“放心,在找到‘牵心蛊’的确切线索前,我不会让它离开我的视线,也不会损坏它。这是为了保证我的‘投资’不会落空。”
脆弱的三角同盟,在废弃的山神庙中,围绕着那幅诡异的古画,于各怀心思中,初步达成。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暂时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和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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