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如同泼洒在天边的血痕,渐渐被深沉的靛蓝吞噬。皇陵位于京城西郊的龙脊山,远离市井喧嚣,平日里除了守陵的兵丁和偶尔前来祭祀的宗室,人迹罕至。入夜之后,山风穿过松柏,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与凄清。
赵无妄和沈清弦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两道鬼魅,悄无声息地潜行至陵区外围。巨大的石像生在朦胧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沉默地注视着擅闯者。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松针和一种陈旧的、属于石头与香火的味道。
“这边。”赵无妄低声道,他对这里的布局似乎并不陌生。他带着沈清弦绕过几处可能有兵丁巡逻的主道,沿着一条几近被荒草淹没的小径,向妃陵区深处摸去。
根据白日里从笔翁那里得到的有限信息,以及赵无妄自己对前朝陵寝规制的一些了解,他们很快锁定了一座规模中等、略显孤寂的陵墓。汉白玉的墓碑上,镌刻着“端静皇贵妃林氏之墓”几个大字,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墓室入口被巨大的封门石堵死,石缝间浇筑了铁浆,看上去坚不可摧。
“入口被封死了,我们怎么进去?”沈清弦压低声音,看着那巨大的石块,感到一阵无力。
赵无妄没有说话,只是绕着陵墓仔细勘察起来。他的手指拂过冰冷的石壁,敲击着不同位置的砖石,侧耳倾听回响。最终,他在陵墓后方,一处被藤蔓半遮掩的排水暗渠入口处停了下来。这里的石栅栏因年久失修,已经有了些许松动。
“从这里试试。”他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柄造型奇特的匕首,刀刃薄而韧,闪烁着幽光。他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插入石栅栏的缝隙,手腕以一种独特的角度发力,只听几声极轻微的“咔哒”声,那看似牢固的石栅竟被他巧妙地卸下了一块,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
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陈年腐朽味道的冷风从洞内吹出,令人汗毛倒竖。
“我先进。”赵无妄没有丝毫犹豫,将匕首咬在口中,率先俯身钻了进去。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紧随其后。
洞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湿冷污浊,脚下是滑腻的淤泥和碎石。两人只能凭借触觉和微弱的听觉,在狭窄逼仄的通道中艰难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一丝微弱的空气流动,空间也似乎开阔了些。
赵无妄停下动作,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昏黄的光晕亮起,勉强照亮了周围。他们正处于一条倾斜向下的甬道之中,两侧是粗糙的岩石壁,头顶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滴落。
“跟紧我。”赵无妄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回响。
两人沿着甬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火折子的光芒摇曳不定,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随行的鬼影。墓穴深处的死寂,放大了每一丝声响,连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
终于,甬道尽头出现了一扇虚掩着的石门。石门厚重,上面雕刻着简单的缠枝花纹,但门轴似乎并未完全锈死。
赵无妄与沈清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示意沈清弦后退,自己则运起内力,缓缓推开了石门。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墓穴中格外刺耳,回荡不休。
门开了。
火折子的光芒投入墓室,瞬间驱散了门前的黑暗,但也仅此而已。墓室比他们想象的要小,陈设也极为简单,完全没有一位皇贵妃应有的规制和奢华。正中央摆放着一具黑漆棺椁,在火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
然而,吸引他们目光的,并非那具棺椁,而是棺椁本身的状态——棺盖,竟然是斜斜地敞开着的!露出一道黑黢黢的缝隙,仿佛一张无声嘲笑的大口。
一股寒意瞬间从两人的脚底窜上脊梁骨。
赵无妄握紧了匕首,一步步靠近棺椁。沈清弦紧跟在他身侧,异瞳在黑暗中微微闪烁,警惕地感知着周围。
来到棺椁前,赵无妄将火折子凑近,向棺内照去——
空的!
棺椁内部铺着已经褪色发黑的锦缎,但本该安卧其中的遗体,不翼而飞!甚至连一件随葬的珠宝、衣冠都没有留下!
这根本就是一个衣冠冢!
“果然……”赵无妄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怒意。官方记载的“厚葬”,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林婉儿的下场,恐怕比梦境中看到的,更加凄惨和诡异,连尸骨都未能留存!
沈清弦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棺椁,脑海中浮现出林婉儿在梦境中天真烂漫的笑容,以及最后被抽干生命、化作“人皮画”的惨状。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涌上心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从历史中彻底抹去,连最后的安息之地都只是一个虚假的摆设。
“谁?!”就在这时,赵无妄猛地转头,看向墓室角落的阴影处,厉声喝道。
几乎是同时,一个佝偻、颤抖的身影从阴影里跌跌撞撞地挪了出来。那是一个穿着破旧守陵人服饰的老者,头发花白,满脸深刻的皱纹,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他看起来惊恐万分,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老守陵人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赵无妄眼神锐利如刀,一步步逼近:“你不知道?那你为何在此?这棺椁为何是空的?”
“我……我只是个看坟的……是……是官家……很久以前,有官家的人来过……”老守陵人语无伦次,眼神闪烁,不敢与赵无妄对视,“他们……他们从里面抬走了东西……用黑布盖着,不让看……然后就封了消息,不许外传……”
“抬走了什么?”沈清弦上前一步,追问道。她的异瞳紧紧盯着老守陵人,能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缠绕着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之影”。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老守陵人拼命摇头,油灯在他手中剧烈晃动,光影乱颤,“只知道……很重……像是……像是石头……又不太像……他们很着急,很害怕的样子……”
石头?不像石头?很重?
赵无妄和沈清弦心中同时一沉。官家派人移走的,绝非凡物!会不会与古画有关?与那被封印的邪神有关?林婉儿的尸体又去了哪里?是被一同移走,还是早已在六十年前那场仪式中灰飞烟灭?
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如同沉重的迷雾,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些官家,是哪一部的?镇魔司?还是宗人府?”赵无妄试图问出更多细节。
“不……不认得……衣服很普通,但……但气势很吓人……”老守陵人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们警告我,要是敢说出去,就……就让我全家都……都变成这山里的肥料!”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两位贵人,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一个等死的老废物啊……”
看着他这副模样,赵无妄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了。恐惧已经彻底摧毁了这个老人的心智。
他收起匕首,对沈清弦使了个眼色。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不再理会那仍在磕头哀求的老守陵人,迅速沿着原路退出墓室,钻出来时的排水暗渠。
重新呼吸到山林间冰冷的空气,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月光依旧清冷,但那份死寂带来的压迫感却并未消散。
“官家移走了某样东西……林婉儿尸骨无存……”沈清弦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茫然,“这背后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赵无妄正要说话,脸色陡然一变!他左臂的胎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远比触碰画轴时更加猛烈、更加尖锐!
“小心!”
他猛地将沈清弦往自己身后一拉,几乎是同时,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从侧前方的树林阴影中激射而出!
嗖!嗖!嗖!
那是几支通体漆黑、毫无反光的短弩箭矢,精准地钉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箭簇深深没入泥土,尾部兀自颤抖不已。
袭击来了!
对方显然早有埋伏,而且出手狠辣,意在必杀!
“走!”
赵无妄低喝一声,拉着沈清弦,身形疾退,试图向另一侧的密林深处遁去。
然而,对方显然不打算给他们逃脱的机会。
七八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窜出,他们身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手中兵刃各异,但动作整齐划一,带着浓烈的杀气,瞬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赵无妄和沈清弦困在中央。
这些人的身手,远非普通的盗匪或者官兵可比,动作迅捷狠戾,配合默契,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职业杀手!
赵无妄将沈清弦护在身后,匕首横在胸前,眼神冰冷地扫视着逐渐收紧的包围圈。他臂上的胎记灼痛不止,不仅仅是因为邪气,更因为感受到了实质性的、浓烈的死亡威胁。
沈清弦紧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透过面纱,用异瞳观察着这些袭击者。他们身上缠绕的“恶念之影”浓郁而纯粹,是只为杀戮而生的黑暗。她手无寸铁,唯一能倚仗的,或许只有这双能窥见“真实”的眼睛,希望能找到一丝破绽。
战斗,一触即发。
为首的杀手眼神一厉,没有任何废话,手中一柄狭长的弯刀划破夜色,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赵无妄的面门!
与此同时,其他杀手也同时发动了攻击,刀光剑影瞬间将两人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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