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往往诞生于最微不足道的细节，或是源于上位者一时兴起的念头。
翌日清晨，尚衣局内一片忙碌。宫女们低头穿梭，整理着各宫送来的换洗衣物。沈清弦（弦儿）被分派到整理贵妃娘娘所在“萦华宫”送来的衣物。当她触碰到一件林婉儿贴身的鹅黄色软烟罗寝衣时，异瞳不受控制地一阵刺痛。
寝衣之上，残留着林婉儿清晰的“情绪之影”——大多是明媚的、带着蜜糖般甜腻的喜悦与期待，如同沐浴在春日暖阳下的花朵。然而，在这片暖色之下，却隐隐缠绕着几丝极淡的、连主人都未必察觉的灰色丝线，那是潜藏的不安与对未来的隐约恐惧。
更让沈清弦心惊的是，她在这件寝衣的袖口内侧，看到了一小片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的“污迹之影”！那并非普通的污渍，其能量形态带着一丝诡异的粘稠与冰冷，与她在秦府书房感知到的、那幅古画核心的怨念……同源！
画作的侵蚀，早已开始？是通过墨先生？还是通过别的途径？
沈清弦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不动声色地将这件寝衣单独放在一旁，准备稍后仔细探查。
就在这时，萦华宫的大宫女秋云带着两个小宫女前来取洗净的衣物。秋云年纪稍长，容貌端庄，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谨慎。
“都仔细些，娘娘的衣物最是娇贵，若有半分差池，仔细你们的皮！”秋云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目光扫过尚衣局的宫女们。
当她看到沈清弦单独放在一旁的那件鹅黄寝衣时，眉头微蹙：“这件怎么了？”
沈清弦心头一跳，连忙垂首，用一种怯生生的语气回道：“回秋云姐姐，这件寝衣袖口内里似乎沾了些……不易察觉的旧渍，奴婢想请示是否需特殊处理，以免损伤衣料。”
她不敢直接点破那“污迹”的异常，只能借口衣料保养。
秋云闻言，走上前，拿起那件寝衣，仔细翻看袖口。她的手指在触碰到那片区域时，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惊疑，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你看得倒仔细。”秋云深深看了沈清弦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件不必送了，我会带回处理。你做得好，以后萦华宫的衣物，由你专门负责初检。”
这突如其来的“提拔”，让周围几个宫女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沈清弦却心中凛然，秋云的反应太过平静，反而显得可疑。她是否知道那“污迹”的来历？
“谢姐姐信任。”沈清弦依旧低着头，做出感激的模样。
秋云不再多言，带着整理好的衣物离开了。沈清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萦华宫，林婉儿身边，似乎也并不简单。
……
与此同时，赵无妄（小妄子）的日子则充斥着繁重的体力活。他被指派去协助清理御花园靠近墨韵轩区域的落叶与杂草。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岗位，却也离目标更近了一步。
墨韵轩是一座独立的院落，白墙黑瓦，风格雅致，与周围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院门常年紧闭，鲜有人出入，只有偶尔能看到有小太监低头捧着一些用黑布覆盖的物件进出，神色惶恐。
赵无妄一边挥动着扫帚，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墨韵轩的动静。他能感觉到，左臂的胎记在靠近这座院落时，灼热感会明显加剧，仿佛里面的东西在呼唤他。
午间歇息时，他与其他几个小太监坐在远离墨韵轩的假山后啃着干硬的馒头。几个年长的太监正在低声议论着什么，神色鬼祟。
“……听说了吗？前几日被送进静思苑的那个，昨儿晚上……没了。”
“哪个？就是以前在绣坊，手特别巧的那个？”
“就是她！说是得了急病，可我听说……送进去的时候，人就瘦得脱了形，眼神直勾勾的，像是魂儿都被抽走了！”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跟墨先生沾边的事儿，也是能乱嚼舌根的？”
“墨先生画的不是贵妃娘娘吗？跟静思苑那位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反正啊，离那墨韵轩远点，邪性！”
赵无妄默默听着，心中寒意更盛。静思苑那个女子果然出事了！墨先生的“画作”，绝不仅仅是为林婉儿绘制肖像那么简单！这深宫之中，不知有多少女子成了他画笔下的祭品。
下午，管事太监吩咐他们将几盆新到的珍稀兰花送往萦华宫。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赵无妄立刻主动请缨，接下了这趟差事。
萦华宫果然气象非凡，殿宇华丽，陈设精致，往来宫人众多，却秩序井然，透着一股受宠宫苑特有的繁忙与矜贵。赵无妄低着头，与其他小太监一起，将花盆摆在宫苑指定的位置。
就在他们摆放完毕，准备退出之时，内殿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环佩叮当之声。
“陛下昨日赏的这斛东珠，颗颗都圆润饱满，光泽也好，臣妾喜欢得紧呢！”
只见一个身着绯色宫装、容颜绝丽的年轻女子，在一众宫女嬷嬷的簇拥下，从内殿款步走出。她云鬓高绾，珠翠环绕，眉眼弯弯，笑起来时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天真烂漫，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女。正是贵妃林婉儿。
她的目光掠过殿外摆放的兰花，眼中闪过一丝新奇，莲步轻移，走了过来。
“这兰花开得真好，香气也清雅。”她俯身，轻轻嗅了嗅一朵淡紫色的兰花，脸上露出纯粹愉悦的笑容。
赵无妄与其他小太监立刻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林婉儿似乎心情极好，视线随意扫过跪在地上的几人，最终，却停留在了赵无妄身上。并非因为他有何特殊，而是他低头时，后颈衣领未能完全遮盖住的那道墨色胎记边缘，恰好落入了她的眼中。
那胎记的色泽与形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与这富丽堂皇的宫廷格格不入。
“你，抬起头来。”林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
赵无妄心中一震，依言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
林婉儿看清了他的脸。眼前的太监面容俊朗，虽刻意低着头，但那双凤眼深邃，即便努力做出卑微之态，也难掩其内里的棱角。而更吸引她注意的，是他左臂衣袖之下，若隐若现的、那道蜿蜒的墨色痕迹。
“你手臂上……那是什么？”林婉儿歪着头，像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语气天真无邪。
周围侍立的宫人，尤其是大宫女秋云，脸色微变，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一个低等奴才，身上有些污迹也是常事，莫要污了您的眼。”
林婉儿却摆了摆手，依旧看着赵无妄：“看着不像污迹，倒像是天生的印记？真特别。”
赵无妄心念电转，压下所有情绪，用一种惶恐的语气回道：“回……回娘娘话，是……是奴才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丑陋不堪，惊扰娘娘圣驾，奴才罪该万死！”
“胎记？”林婉儿眨了眨眼，非但没有厌恶，反而兴趣更浓，“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胎记呢。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当差？”
“奴才……小妄子，在杂役院当差。”赵无妄心跳加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是福是祸。
“小妄子……”林婉儿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展颜一笑，如同春花绽放，“名字也挺特别。秋云，记下他。过两日摘星楼大典，各处都需要人手，把他调来萦华宫帮忙吧。”
此言一出，不仅赵无妄愣住了，连秋云也面露诧异，但她不敢违逆贵妃，只得躬身应道：“是，娘娘。”
“好了，本宫乏了，你们都退下吧。”林婉儿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转身回了内殿。
赵无妄随着其他太监退出萦华宫，直到走出很远，仍能感受到背后那些或探究或嫉妒的目光。
他成功了，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获得了接近林婉儿的机会。
但这份“恩宠”背后，是福是祸？
他抬起左臂，看着那被衣袖遮盖的胎记。是它引起了林婉儿的注意？是巧合，还是……这胎记与这梦境，与那幅画，有着更深层次的联系，连林婉儿这梦境核心都能隐约感知？
沈清弦很快从尚衣局相熟的宫女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她找到正在杂役院角落清洗工具的赵无妄，眼中带着担忧与疑惑。
“她注意到了你的胎记？”沈清弦压低声音，“我的异瞳能隐约感觉到，林婉儿身上除了她自身的情绪，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你胎记同源的气息在缠绕……很淡，像是被无意中沾染上的。”
赵无妄擦干手上的水渍，目光深沉：“看来，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萦华宫……或许能让我们找到更多线索。但那里，恐怕也比我们想象得更危险。”
两人站在夕阳的余晖下，宫墙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林婉儿的天真，如同覆盖在陷阱之上的锦缎，美丽而脆弱。而那无形中拨动命运丝线的手指，似乎已经悄然收紧。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深宫之局，已因一道胎记，悄然惊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