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山神庙内,那幅古画在月无心撒下的奇异粉末作用下,暂时恢复了死寂,但空气中弥漫的那份紧绷感却并未消散。三方之间脆弱的同盟,如同暴风雨前勉强维持平衡的蛛丝。
“画,由我保管。”月无心的语气不容置疑,她伸出纤白的手,目光在赵无妄和沈清弦之间流转,“这是底线。否则,解毒和后续的帮助,免谈。”
赵无妄右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体内余毒未清,左臂胎记那不祥的悸动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处境的危险。他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沈清弦,她虽强自镇定,但眼底的疲惫与惊惧难以完全掩盖。没有月无心的帮助,他们或许真的无法应对下一次危机。
“可以。”赵无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在找到安全据点前,画需在我们三方视线之内。你若试图带着画独自离开……”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冷意已表明态度。
月无心轻笑一声,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这个条件。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空白画轴拿起,并未直接接触丝绢,而是用一块特殊的紫色绸布包裹好,这才放入自己随身的一个绣着繁复虫鸟花纹的布袋中。
“此地阴气残留,不宜久留,跟我来。”月无心起身,赤足无声地走向庙外。
赵无妄和沈清弦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与决然,随即跟上。
月无心似乎对龙脊山极为熟悉,带着他们在山林间穿梭,走的尽是些人迹罕至的兽径。她步履轻盈,仿佛林间精灵,苦了跟在她身后的赵无妄和沈清弦。赵无妄有伤在身,沈清弦更是闺阁出身,不擅跋涉,不多时便已气喘吁吁,帷帽下的额头沁出细汗。
天色渐渐亮起,林间弥漫起晨雾,视线变得朦胧。
“再坚持一下,前面有个地方可以稍作休息。”月无心头也不回地说道。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片茂密灌木时,走在前面的月无心忽然停下脚步,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清弦!
几乎是在同时,沈清弦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下倒去!
“清弦!”赵无妄脸色大变,一个箭步上前,在她倒地之前将她扶住。
只见沈清弦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更令人心惊的是,她露在衣袖外的手背上,原本光洁的皮肤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数道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的墨色纹路!那纹路与古画上曾经缠绕赵无妄手臂的墨色极其相似,正沿着她的血管缓缓蔓延,散发出一种阴冷邪异的气息!
诅咒反噬!月无心预言过的,破梦后的反噬,竟然在此刻,以如此猛烈的方式降临了!而且首要目标,竟是看似与古画关联稍浅的沈清弦!
“该死!”赵无妄心中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紧紧抱着沈清弦冰冷下去的身体,感受到她的生命气息正在快速流逝。
“让开!”月无心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迅速蹲下身,一把掀开沈清弦的帷帽,当看到她手背上那蔓延的墨色纹路和那双紧闭的异瞳时,眉头紧紧蹙起。
“反噬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更猛!”她快速从怀中掏出几个不同颜色的小瓶,动作迅捷却不慌乱。她先是将一枚赤红色的药丸塞入沈清弦口中,助其咽下,随即又取出一把细如牛毛的银针,手法如电,精准地刺入沈清弦头顶、颈侧以及手背墨纹周围的几处大穴。
银针入体,沈清弦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手背上的墨色纹路蔓延的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丝,但并未停止。
“她的异瞳似乎对这股诅咒之力格外敏感,成了反噬的最佳通道!”月无心语速极快,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单靠针药,只能暂缓,压制不住!”
就在这时,赵无妄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他左臂的衣袖之下,那诡异的胎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淹没他的神智。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像是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抽取,流向那胎记,而胎记则像是一个无底洞,贪婪地吞噬着,并与远处月无心布袋中的古画隐隐呼应!
他臂上的血管根根凸起,皮肤下的墨色胎记仿佛活了过来,边缘开始变得模糊,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月无心瞥见赵无妄的状态,脸色更加难看:“你的胎记是诅咒核心,反噬之力正在通过它加强!你们两个……简直是这诅咒完美的受害者与放大器!”
情况危急万分!沈清弦命悬一线,赵无妄也濒临失控。
月无心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她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沁出。她以血为媒,快速在沈清弦的眉心画下一个古朴诡异的符文,同时口中念诵着晦涩难懂的咒文。那符文一亮,沈清弦手背上的墨纹蔓延终于停滞下来。
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月无心站起身,看向因为剧痛而单膝跪地、死死按住左臂、额头青筋暴起的赵无妄,沉声道:“我低估了这反噬的强度!我的药物和寻常蛊术,救不了她,也压制不住你胎记的暴动!再拖下去,她必死无疑,你也会被胎记吞噬,彻底沦为这诅咒的傀儡!”
赵无妄猛地抬起头,双眼因为痛苦和愤怒布满了血丝:“你说……你能帮我们!”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濒临绝望的质问。
“我是说过!”月无心毫不退让地瞪着他,“但我需要时间准备特定的蛊虫和阵法!更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受打扰的地方!现在,在这里,我做不到!”
她指着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沈清弦,语气冰冷而残酷:“要么,你现在立刻做出决定,信任我,跟我走,去找能救你们的地方!要么,就抱着她,在这里等死!你自己选!”
山林间,晨雾缭绕,鸟鸣清脆,却丝毫驱散不了这生死一线的凝重。
赵无妄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沈清弦,她手背上那凝固的墨色纹路刺眼无比。他又感受到左臂那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烧穿的灼痛。家族的惨案、多年的追查、刚刚建立的脆弱信任、眼前之人生死未卜……无数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冲撞。
他从不轻易信人,尤其是月无心这样目的明确、亦正亦邪的存在。将他和沈清弦的性命,以及那幅至关重要的古画,完全交到她手上,风险巨大。
但是,他还有选择吗?
看着沈清弦苍白的面容,想到她为了救父的执着,想到她在梦境中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坚定……他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尽管左臂的剧痛让他身形摇晃,但他的眼神却变得如同磐石般坚定。
“救她!”他盯着月无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带她跟你走!但若你心怀不轨,我赵无妄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月无心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守护,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弧度:“放心,在找到‘牵心蛊’之前,你们的命,比我的兴趣重要。”
她不再多言,上前协助赵无妄,将昏迷的沈清弦背在他的背上。赵无妄强忍着左臂撕裂般的痛楚和体内毒素的干扰,用布条将沈清弦牢牢固定好。
“跟我走,尽快!”月无心辨认了一下方向,身形一动,再次没入晨雾弥漫的山林之中,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几分。
赵无妄咬紧牙关,背负着沈清弦,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重。左臂的胎记如同一个燃烧的火源,不断炙烤着他的意志,右臂的伤口也传来阵阵刺痛。背上之人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系于他每一步的坚持之上。
他抬头看向前方那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紫色身影,眼神复杂。这是一场豪赌,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刚刚认识、敌友未明的南疆巫女身上。
前路未知,反噬如潮,但他们已别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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