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药郎的手掌依旧覆盖在千世子的双眼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他引导着有些恍惚的她转身,穿透墙壁,离开了那个充斥着罪恶与痛苦的房间。
千世子步履有些僵硬,任由卖药郎带着她往外走。
身后,那令人作呕的声响和压抑的哭泣渐渐微弱,直至消失。虽然不再听见那些声音,她的心却发沉。
直到被卖药郎带着回到了店主家那间破旧的旅店,千世子才慢慢回过神来,眼神却仍带着几分迷茫。
她喃喃着,像是在对卖药郎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我太年轻,见识太浅薄了……”
她自幼生活在相对封闭的贵族阶层,父母将她保护得很好,让她知道的大多也只是朝堂之上的权力斗争。
她何曾直面过方才那种场面?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不断翻涌的心情,抬头看向身旁始终平静的卖药郎,“离先生,你是不是,见过很多这样的事?”
他的平静,是否因为他已经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了呢。
卖药郎那双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声音中透着看尽世事的淡漠,“世间冤屈之事,何其多。”
千世子沉默,半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想到后院温泉中那个不断哭泣的物怪,她闭了闭眼,心中明了。
那位店主,最终还是走上了与健太郎相同的道路,将自己的女儿推入了深渊。
二人再次来到店主夫妇的房间,他们回来晚了一步。
屋内一片狼藉,矮几倾倒,杯盘碎裂在地,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店主的妻子瘫坐在角落,双手捂着脸,肩膀不住地颤抖,发出压抑且绝望的呜咽声。
而店主背对着她,双手紧握成拳背在身后,身形僵硬,脸色阴郁得能滴出水来。
在这个家里,妻子没有多少话语权,难以改变丈夫做出的决定。
眼前这一幕,向千世子二人宣告了这场争执的结果:店主的决定,无法更改。
店主留下哭泣的妻子,自己离开了房间。千世子和卖药郎跟着他去了他女儿的住所,就是那个拥有温泉的院落。
店主进屋,跪坐在女儿面前。少女低垂着头,脸色苍白如纸,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几乎要将布料揉碎。
店主的声音干涩沉重,语气中带着哀求,吐露出无比残忍的话。
“彩花啊,现在,只有你能救这个家,救这个店了。父亲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彩花并非愚钝之人,从父亲隐晦的言语中,已经明白了他想要她做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羞辱瞬间袭上心头,她美丽的眼眸中迅速蓄满了泪水,挂在眼眶边缘摇摇欲坠。
她猛地俯下身,整个身躯几乎完全匍匐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紧贴地面。
她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地苦苦哀求,“父亲大人,不,求求您,不要,女儿不想那样,求求您了!”
然而,亲生女儿如此卑微的哀求,也没能融化父亲那被贫穷和贪婪占据的心肠。
店主看着匍匐在地的女儿,脸上闪过挣扎与不忍,最后却便被狠厉所取代。
他猛地别过头去,硬起心肠,冷声道:“这件事已经定了,为了这个家,你必须这么做。”
彩花匍匐在地的身影剧烈地颤抖,压抑不住的眼泪扑簌簌地砸在地板上。
千世子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最后撇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第二日,一个隐秘而暧昧的消息,如同角落里滋生的霉菌,悄然在旅人中扩散开来。
这家旅店的店主家中有一位姿容绝世的少女,若有兴趣,可私下询价。
几个手头宽裕的商旅闻讯,起了心思。他们四处走商,并不缺钱。
最终,彩花如同货物般,被卖给了出价最高的那个客人。交易,定在第二日的夜里。
夜幕降临前,彩花被强行换上了一套用那笔卖身钱的一部分购置的漂亮和服。
她曾经很喜欢漂亮衣服,却不曾想有朝一日穿上它,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下。
她被打扮得很漂亮,烛光下,她美丽得惊人,脸上不知是不是抹得太白了,让她整个人毫无血色。
她哭了很久,眼睛红肿,因此不得不用厚重的妆容遮挡住。她的眼眸空洞,盯着屋里的虚空发呆。
就在她独自被关在屋内,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时,她的房门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隙,一个人影挤了进来,是她的母亲。
这位在她丈夫面前一向温顺懦弱的妇人,此刻脸上惨白一片,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套有些散乱,粗布材质的男装,显然是她匆忙间找来的。
她闪身进屋后迅速合上门,压低声音,语气因恐惧而断断续续。
“彩,彩花,快把这个换上。你父亲还在前面和,和那个客人寒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你快跑!”
她手抖得几乎抓不住衣服,慌忙将男装塞到女儿手里。
彩花愣住了,看着母亲,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抓住母亲的手,泣不成声。
“母亲,我跑了,您怎么办?父亲一定会怪罪您的,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逃吧!”
她的母亲却用力地摇了摇头,泪水滑过她过早爬上皱纹的脸颊。
“不,不行,两个人目标太大,很容易就会被抓回来的。到那时,就真的完了……”
她深知自己丈夫的脾气,也明白这旅店周围都是熟人,两个女人一起出逃,太过显眼。
她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来,将它硬塞到女儿手里。
这里面,是她自己多年来靠着接些缝补的活计偷偷攒下的一点私房钱。
接着,母亲推着她,“快走,别管我,跑得越远越好,再也别回这个地方了!”
她看着女儿年轻的脸,心如刀割。
她自己懦弱了一辈子,不敢反抗丈夫,但这个世道再艰难,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被推进火坑。
这是她身为人母,最后,也是唯一能做的反抗。
“快啊!”母亲见彩花站着不动,一边焦急地催促,一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每一次声响都让她心惊胆战。
彩花看着母亲,死死咬住了嘴唇。如果她想离开,现在就是她唯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