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黎明前,是这一天,乃至很多年以后产屋敷家最黑暗的时刻。
本家已彻底脱离夜晚的宁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混乱。
刺耳的尖叫声如同利刃,划破了沉寂的夜幕,最初是从某个院落响起,随即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仆从们惊恐地发现了第一具,第二具,乃至更多的尸体。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主家族人,此刻以各种扭曲恐怖的姿态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他们大概已经死了有一两个时辰了,血液已经有些凝固,在台阶上留下了它们曾像小溪一样汩汩流淌的痕迹。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笼罩着整个宅邸。
混乱中,有人连滚带爬地去向家主禀报这惨烈的事件,也有人跑去通知了千世子和产屋敷姑姑。
千世子是被秋和荻焦急的声音和摇晃唤醒的,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只觉得头脑一阵昏沉,身体泛着一种虚弱感。
假死药发病期时的症状已经开始显现,她的面色比平日苍白了许多,唇上也失了血色。
“姬君,姬君,不好了!”秋的声音带着紧张,荻小脸发白。
千世子揉了揉额角,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旁月彦平日躺卧的位置。触手一片冰凉,显然已离开多时。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药物起效带来的虚弱无力。
秋和荻将主家那边发现的惨状断断续续地告知了她:多位产屋敷族人被残忍杀害,现场惨不忍睹。
千世子听着,心中猛地一沉,残存的睡意瞬间消散无踪。
是谁?是月彦做的?他昨夜离开,是去屠戮族人?
她意识到昨晚自己犯了个错,完全没有防备地就睡在月彦身边。
在明知他身体正在发生变化的情况下,她竟然不做准备就沉沉睡去,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疏忽。
还好,这次长记性了,以后可不能再犯了。
一丝后怕掠过心头,但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
她让迅速冷静下来,大脑在轻微晕眩中飞速运转。
月彦拥有了力量,并且显然已经被某种仇恨所支配。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他会回来吗?
“扶我起来。”千世子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尽管脸色不佳,但眼神却坚定起来。
秋和荻连忙将她扶起,为她披上一件外衣。
千世子走到门边,看向外面漆黑的庭院和远处主家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嚣与灯火。
她迅速做出判断,扬声将院落中其他被惊动,此时正惶惶不安的侍从们都召集过来。
“主家遭逢大变,急需人手。”她目光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面孔,语气不容置疑。
“你们即刻都去主家那边听候差遣,协助处理事务,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这些人不能留在这里,如果月彦回来,他们极大概率只能成为被月彦顺手抹杀的炮灰。
侍从们有些不太敢去那是非之地,但这是女主人的命令,于是只得行礼后匆匆离去。
支走了所有侍从,千世子立刻对秋和荻低语,“你们也立刻找地方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姬君,我们要和您在一起!”秋固执地不肯听从,她和荻表面上是姬君的女房,但其实是藤原家为姬君培养的护卫,此刻绝不能离开姬君身边。
“不用管我,我自有打算,快走!”千世子的语气带着罕见的严厉。
秋和荻不敢再多言,知道留下可能会节外生枝,只得按照吩咐,藏匿到了院落主屋深处的内室中。
此刻,偌大的院落,只剩下千世子一人。
远处主家的混乱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她这里反而陷入了寂静。
东方天际依旧漆黑,太阳还未升起。
她看着仍旧漆黑的天空,判断月彦应该会在太阳升起前回来。
他对阳光的抗拒是显而易见的,但,他是回产屋敷家,还是逃走,她不确定。
如果他回来,是以怎样的状态回来?是还保有理智,还是已经完全变成了只知杀戮的怪物?
他要是真回来,有理智还好,要是失去理智变成怪物,那就必须要做好战斗的准备。
千世子深吸一口气,走回主屋。
她没有点灯,走到自己的妆奁身边,将匕首取出来,握在手里。
随后,她跪坐在房间中央的矮几旁,正对着门口,闭目凝神,努力调整着因药力而有些紊乱的气息和心跳。
几缕乌黑的长发从她肩头滑落,垂在胸前,随着她轻微的呼吸而晃动。
她宽大的衣袖之下,右手紧紧握着父亲给她的那柄银制匕首。
刀柄被她握着,由于她握得很用力,上面缠绕着的丝绳硌着她的手心,传来的痛感让她时刻保持着清醒。
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有必要,殊死一搏。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远处的喧嚣似乎也渐渐平息了一些,或许惨烈的场面已得到初步控制。
千世子保持着跪坐的姿势,默默等待。
终于,一阵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入了院落。
来了。
千世子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依旧维持着闭目跪坐的姿态,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
月彦的身影出现在洞开的障子门外,他身上还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衣服上还飞溅着大片未干涸的血迹。
他一步步走进室内,脚步悄无声息,如同真正的鬼魅。
他现在在黑暗中看得更加清晰,立刻就锁定了那个跪坐在房间中央,面对着他的身影。
室内没有光,但他却能清晰地看到她。
她纤瘦的身形,她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她身上那诱人的香气。
他停在她面前不远处,沉默地凝视着她微垂着的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千世子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不知道,他看向她的目光中,是否有杀意。
但她没有害怕,只是缓缓地抬起头,张口打破了沉默,声音中带着疲惫和虚弱。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