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慢慢流逝,此时已是深冬。
产屋敷月彦的病情反复,医师们来来去去,开的药方换了一张又一张,效果却微乎其微。
但或许是千世子的精心照料,他竟未曾像某些医生预言的那样衰败下去,而是勉强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状态。
自从千世子态度强硬地阻挡了一切来拜访月彦的人们,他的精神状态就在逐渐好转。
虽然身体上的痛苦还在持续,但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是双重折磨了。
在天气晴好时,千世子让他在窗边近些的地方靠着,欣赏一下外面的景色。
他苍白的脸颊被阳光镀上一层虚假的血色,泛着冷的身体也被笼罩在温暖之下。
他看上去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其实持续的病痛和对自己病体的憎恶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变得愈发奇怪。
这个变化并非指他的脾气变得愈发暴躁,而是指他对千世子的态度。
产屋敷月彦是这座院落的主人,有任何事务理应来请示他。但他常年卧床,以前的事务都是产屋敷姑姑来处理的。
后来千世子与他成婚,产屋敷姑姑便放权给了她,因此侍从们会就着一些事来请千世子的示下。
每当这时,躺在内室的月彦便会极其不耐地蹙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铺盖的边缘。
“吵死了……这些琐事也要来烦扰吗?”他冷声抱怨,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门外的下人噤若寒蝉。
千世子习以为常,以为他只是被吵到了,于是快速且低声地交代几句,打发侍从离开,然后立刻回到他身边。
回到月彦身边后,她仔细观察他的脸色,端着水杯问:“是被吵到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月彦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梅红色的眼睛盯着她,里面翻涌着一种烦躁。
这屋子里的一切声响,除了他自己和千世子的声音,其余都是多余的噪音。
他厌恶那些低贱的下人占用她的时间,哪怕只有片刻。她的目光,她的心思,她的注意力,都应该只专注于他一个人。
有一次,一位年迈的,算是远房亲戚的长辈前来探病。
千世子作为月彦的妻子,自然需要负责接待,奉茶,与客人寒暄。
这位长辈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京都的传闻,家长里短,时间不免拖得长了些。
内室的帘幕低垂,但外面的谈话声隐约可闻。
月彦起初只是面无表情地躺着,但随着时间流逝,外面的谈话似乎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他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能听到千世子温和有礼的应答声,那声音原本只应该用于安抚他,对他说话。
一种陌生的情绪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是愤怒吗?还是嫉妒?
他不承认,他认为他只是很讨厌噪音。
不过不管他承认与否,那种情绪像是毒虫在噬咬他的心。
他不喜欢她对着别人说话,不喜欢她的时间被无关紧要的人占据。
那个老东西,凭什么让她陪着说那么多废话?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这咳嗽声成功打断了外间的谈话,帘子被急忙掀开,千世子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月彦大人!”她跪坐到他身边,熟练地搂住他,轻拍他的后背。
那长辈也关切地跟在后面,探头看了一眼。
月彦伏在千世子肩上,咳得浑身颤抖,眼角甚至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但在那剧烈的咳嗽间隙,他抬起眼,冰冷而充满戾气的目光精准地刺向门口的长辈。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作为病弱者的可怜,只有一种野兽守护领地和食物般的警告和驱逐。
那长辈被月彦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瞬间白了脸色,所有寒暄客套的心思都没了,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好好休养”便仓皇告退。
由于背对着访客,千世子并不知道月彦方才做了什么。
她轻拍着月彦的后背,轻声安抚他,给他顺气,都没空去相送,只能叫秋和荻去送一送。
直到老妇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外,月彦的咳嗽才奇迹般地慢慢平息下来。
他靠在千世子怀里,下巴搁在她单薄的肩头,喘息着,感受着她轻拍自己后背的节奏。
鼻间萦绕着她身上的香气,那种莫名的情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看,她回来了,她的注意力又完全回到他身上了。
千世子用绢帕小心地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有些担忧,“很难受吗?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月彦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她颈窝更深的地方,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不会承认,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咳嗽,有一大半原因是他刻意延长了的。
他卑鄙地利用了自己的病痛,成功地驱逐了“入侵者”,夺回了她的全部关注。
这件事像是一个信号,标志着月彦内心那扭曲的占有欲开始浮出水面。
他对此找到了有效的表达方式,他的病体,就是他最好的武器。
他对千世子态度,也变得更加依赖和挑剔。
他开始挑剔她端来的食物和药物的细微差别。
“今天的粥,火候过了。”
“这药的味道和昨天不一样。换了药材?”
他锐利的目光盯着她,仿佛她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其实味道并无差别,可能只是他的味觉因病情而出现了一些问题,也可能是他纯粹想要挑起事端。
他想以此来测试她,确认她是否一直会耐心,毫无怨言地满足他所有无理的要求。
千世子通常会认真地自己尝一下,然后耐心为他解释。
她从不与他争辩,总是先顺从他的感觉,然后下一次时端上来的还是原来的配方和火候。
这就叫一时摸鱼一时爽,一直摸鱼一直爽。
当然,她也并非一直摸鱼如果味道真的不一样,她会重新给他做的。
夜里,月彦越来越难以忍受她片刻的离开。
千世子偶尔半夜醒来,想起身去喝口水,或者查看一下炉火上温着的备用汤药。
虽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他也会立刻惊醒,在黑暗中抓住她的衣角或者手腕。
“……去哪?”他的声音紧绷,带着睡意和病中的沙哑,透着一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