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屋敷家与京都多位贵族一夜之间遭遇血腥屠杀的消息,如同投石入水,在平安京的上层圈子里激起了巨大的恐慌。
然而,无论官府如何查探,那些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指向凶手的明确线索。
行凶者来去无踪,力量可怖,更增添了人们对它的恐惧与猜测。
而在产屋敷家,在一片尸横遍野中,竟有一位族老奇迹般地没有当场死亡。
他身受重创,在被族人发现后,又硬生生撑到了家主赶来的那一刻。
他死死抓着家主的手臂,有什么话要说,又不想让别人听见。于是家主让侍从散了,俯身贴耳过去。
在生命的最后,他贴着家主的耳朵,用尽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吐露了他所看到的真凶。
行凶者是月彦公子,但那时月彦的模样,已不能称之为人。
他面色惨白,眼泛红光,指甲尖长,力大无穷,行动如风,简直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妖魔。
这个消息太过惊世骇俗,家主心中巨震,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家族中出现了妖魔,这是比任何丑闻都更可怕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整个产屋敷家都将面临灭顶之灾,必定会被皇室视为不祥而连根拔起。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与丧亲之痛,命人妥善处理族人们的遗体。
随后,他先将千世子唤至密室。
家主面色沉重,开门见山,“昨夜之事,想必你已有所听闻。月彦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月彦了。”
他本来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千世子,但过去请千世子的侍从回来说,月彦的宅邸也明显有被破坏的痕迹,显然应是月彦去过。
因此千世子是知道月彦变成了何种模样的,再对她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月彦为何没有杀她,或许是因为还对自己的妻子残留着一些感情吧。
千世子心中明了,她适时开口,提出自己在来的路上时想好的方案。
“父亲大人,事情既已成定局无法改变,那么不如直接对外宣布,月彦大人因旧疾突然恶化,已于昨夜病逝。”
京都中昨夜死了很多人,产屋敷家也有。
在这个混乱的时候,月彦到底是病死的还是被杀的,也没那么重要。
千世子的想法,与家主不谋而合。
他对于月彦这个儿子,感情一直很复杂。
一方面,他自然是疼爱他的,否则也不会倾尽资源为其续命。
但另一方面,月彦孱弱的身体无法承担家族重任,他早已在开始培养悠斗作为继承人。
悠斗比月彦年幼很多,待悠斗成长到能独当一面时,月彦若还在,他很怕兄弟阋墙的情况出现。
因此,如今月彦以这种方式“消失”,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了结了他一桩长久以来的心病。
“就依你所言。”家主点头,随即又看向千世子,语气缓和了些许,“这一年以来,要谢谢姬君你对月彦的悉心照料,你的用心,我一直看在眼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以姬君的家世与才情品貌,未来必能再寻得门当户对的良缘。待月彦的丧事料理完毕,姬君便收拾行装,归家去吧。”
就算他产屋敷家不放人,藤原家也一定会来要的。
倒不如主动放她归家,在藤原氏那里留一个好印象。
千世子正有此意,闻言立刻微微躬身,低声应下,“谨遵父亲大人安排。”
从家主的密室出来,千世子迎面遇见了被家主请来的产屋敷姑姑。
姑姑的面色凝重,显然是被昨夜发生的事吓得不轻。
姑姑一见千世子便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左瞧右瞧。
忽然关切地问道:“姬君,我瞧着你脸色怎么突然这般差?”
千世子此刻的面色比后半夜醒来时还要苍白许多,嘴唇上被月彦抹上的血被擦掉,愈发缺乏血色。
她只是露出一抹略显疲惫的浅笑,轻轻摇头。
“劳姑姑挂心,只是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许是累着了,不碍事的。”
姑姑见她虽脸色不好,但神态尚算平静,信了几分。
便只当她是昨夜受惊所致,又嘱咐了几句好生休息,便与她道别。
回到月彦的院落,千世子立刻吩咐秋和荻收拾自己的物品,一一装入箱笼,为离开做好准备。
当秋前来请示,该如何处理那位已故医师留下的物品时,千世子沉思片刻,吩咐道:“将这些东西,与月彦大人的旧物暂且收在一处吧。”
她走过那间熟悉的主屋,月彦平日用的器物,衣饰都还摆在原处,就好像他只是暂时离开,下一刻就会回来。
那只存放着月彦常用物品的木匣,依旧安静地待在角落,二人的双人画像也还在里面。
千世子没有去动它,任由它留在那里。既然离开,便要做一个彻底地切割。
而她自己那幅单人画像,则已被仔细收好,准备随她一同离去。
产屋敷家对外正式发出讣告:家中长子产屋敷月彦,因旧疾突发,药石罔效,已于昨夜不幸病逝。
丧事将从简,尽快举行。
消息传出,京中之人虽感唏嘘,却觉得合乎情理。
那位病弱的公子能撑到如今已属奇迹,听闻昨夜产屋敷家也有人被杀,兴许正是被昨夜的屠杀刺激到了,突然离世也并不意外。
没人将那十几起骇人听闻的贵族屠杀案,与这个刚刚病逝的贵公子联系在一起。
这种情况,正是产屋敷家想要看到的。
…
家主的动作很迅速,半个时辰后,月彦的丧事开始了。
府内挂起了素白的灯笼,族人们与侍从们都穿着丧服,步履匆匆,面容哀戚。
千世子作为月彦的妻子,她也换上了丧服,表情悲恸,面容憔悴,完美地饰演了一个因丈夫骤然离世而悲痛欲绝的妻子形象。
月彦没有尸体,那棺椁中只放了一套衣物。同时,为了防止抬棺时被人发现异常,里面还放了增重的物品压着。
就在她独自一人站在主屋中,想最后一次看看这个她生活了一年的地方时,一个小小的,同样穿着丧服的身影,怯生生地出现在敞开的门口。
是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