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月彦抬头,千世子垂下头迎上他的目光,目光中带着些愧疚,“如果我给你的希望,最终带来的只是更深的绝望,你,会恨我吗?”
恨她吗?
若是放在从前,放在那个只有无尽黑暗和痛苦的日子里,他一定会恨。
他会恨所有给他虚假希望的人,恨将他困在病榻上的疾病,恨一切鲜活的生命。
他会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用最暴躁的情绪将所有人推开。
可是现在……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烛光在她眼中跳跃,那里带着忧虑和难过。
近一年以来,是她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宁和温暖。
也是她,在他因为“回光返照”而慢慢变好时,为他落下了一滴他从未想过会看到的眼泪。
她给他的希望,或许是假的,但那份想要他好起来的心意,他没法否定。
恨意在这种认知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他不想恨她,他甚至贪恋着她给予的一切,哪怕只是镜花水月。
可是,月彦心底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情绪,却随着她这个问题的提出疯狂翻涌。
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她也觉得无能为力了?她也要放弃了?
就像那些曾经宣称能治好他,最终却摇头离去的医师一样?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恐慌起来,比面对死亡更甚。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猛地别过头去,避开了她的视线,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然而,他搂在千世子腰间的手臂,却不受控制地骤然收紧,力道之大,让千世子一瞬间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恨?”他突然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恶狠狠道,“别找这种荒谬的借口。”
“如果你说这些,是想抛弃我离开……”
他抬起头,梅红色的漂亮眼眸死死盯住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你就想错了。”
“想离开我?想都别想。”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决绝,仿佛在立下最恶毒的誓言,“我就算死了,也会变成幽灵,永远缠着你。”
“我要跟着你,让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休想摆脱我!”
这听上去好像是个威胁,但月彦只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害怕被抛弃,害怕孤独地面对死亡。
千世子被他眼中的疯狂,和腰上传来的不断收紧的禁锢感震住了。
她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红晕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反驳只是抬起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紧搂着自己腰部的手背上。
“我不会离开你。”她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是在对他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至少……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不会。”
她没有说“永远”,她没办法许给任何人“永远”。
但她此刻的承诺,是真实的。
月彦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分辨她话中的真伪。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但紧搂着她的手臂,却始终没有松开半分。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室内光影摇曳。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半靠着,在沉沉的夜色里依偎在一起。
良久的沉默后,一道女声打破了寂静。
“月彦。”
“嗯。”
“手臂能不能松一些,我有点,喘不上气了。”
“不要。”
“好吧,如果我被憋死了,你就只能自己一个人了。”
“……“
“我松开了。”
“嗯,真乖~”
…
第二日清晨,千世子早早起来去见产屋敷夫人,暂时独自留下月彦自己在屋内。
月彦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只觉得那阳光刺眼又讽刺。
凭什么他就要在这里等死?凭什么那些庸医可以一次次给予他希望,又一次次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
他受够了,受够了自己像个废物一样躺在那里,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
一股莫名的力气,伴随着这股汹涌的怒意,竟从他枯竭的身体里涌出。
他猛地掀开被褥,尝试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这一次,双腿虽然依旧虚软颤抖,却不再像往常那样需要人搀扶。
他竟然可以自己行走了?虽然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踉跄欲倒。
这短暂的力量感非但没有带来喜悦,反而更像是一种嘲弄:又是回光返照?
他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寒光,目标明确。
他要去找那个庸医,那个用花言巧语愚弄千世子,愚弄他,让他承受更多痛苦的骗子!
他踉跄着,如同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孩,朝着宅邸深处那间被划为医师临时药室的偏院走去。
一路上竟未遇到什么仆从,或许是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阴郁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到了药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捣药和整理器具的细微声响。
月彦悄无声息地推开门,只见那个医师正背对着他,在一个石臼里用力捣着什么。
看到这个身影,想到这几日喝下的那些味道诡异却毫无用处的汤药,想到千世子为此忧心,想到自己刚刚燃起却又破灭的希望……
月彦眼中最后一点理智的光熄灭了,他眼眸中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药案,上面摆放着各种形状奇特的刀具。
他伸手抓起一把短柄药刀,这刀像是用来切割坚硬药材的,有些沉重。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突然涌现的力气,将手中的药刀朝着那个毫无防备的背影投掷了过去。
“噗嗤——”利刃破开皮肉,深深钉进身体。
锐器嵌入骨骼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医师的身体猛地一僵,捣药的动作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缓慢地转过头。
他双眼瞪大,充满了惊愕与痛苦,死死地盯住门口扶着门框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狰狞的贵公子。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只有一股暗红的血液从口中涌出。
随即,他身体一软,“咚”地一声栽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月彦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看着那具迅速失去生气的尸体。
汩汩流淌的鲜血从医师尸身下蔓延开,慢慢向月彦的方向流淌。
月彦没动,那股支撑着他的暴戾之气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他杀了人,但他心中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