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穷途末路,产屋敷家对这位医师只能选择相信。
医师要求给他一间静室,产屋敷夫人也打开药库,任他挑选所需药材,随后开始闭关制药。
就在医师制药的这几天,平安京的政局发生了一些动荡。
天皇颁布了《宽平遗诫》,明面上是训诫后世,实则条条款款都直指权势滔天久矣的藤原氏,意图削弱其力量。
朝野震动,暗流汹涌。
当晚,凪太郎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给千世子带来了藤原老爹的密信。
信中,藤原千信先是提及已知晓她又为月彦请了位古怪的外地医生,语气中带着不赞同的担忧。
随即,他透露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现任天皇即将退位,皇太子不日将继位。
[新旧皇权交替之时,是抽身的最佳时机。]
父亲在信中写道,[做好准备,离开,可能就在这几日了。务必谨慎,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
千世子看完信,走到灯前,将信纸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心中五味杂陈。
说高兴吗?期盼已久的时机近在眼前,她确实应该松一口气。
但……她眼尾余光看着榻上沉睡着的产屋敷月彦,闭了闭眼。
几天后,医师的药终于制成了,被交到千世子手里。
那药液盛在碗里,颜色是一种黑中泛着猩红的诡异色泽,同时还散发着一种令人有些作呕的苦涩气味。
但这种气味中,又隐隐透出一种让她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她钉在原地,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她蹙眉,凑近碗边仔细嗅了嗅。那感觉却又飘忽不定起来,仿佛只是错觉。
她压下心中的异样,端着放药碗的托盘,走进了屋内。
月彦靠坐在床铺上,脸色惨白如雪,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对于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千世子跪坐在他身边,将托盘轻轻放在矮几上,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
“月彦,新药熬好了,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月彦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移向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汤。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期待,只有一片死寂。半晌,他极其缓慢地张开了毫无血色的嘴唇,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千世子拿起药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药,吹凉了些,才递到他唇边。
月彦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顺从地一勺一勺咽下那味道难闻的药汁。
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丝毫抗拒,仿佛不管喝下去的是什么都与他无关。
一碗药终于喂完,千世子将空碗放到一边,拿起柔软的绢帕,将他嘴角沾染的药渍擦拭干净。
就在她放下绢帕的瞬间,月彦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猛地一软,直直地向一侧倒去。
千世子反应过来,立刻探身过去,及时地接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熟悉的淡香瞬间包围了月彦,驱散了他鼻尖萦绕不去的浓重苦涩,甚至连口中残留的恶心味道都仿佛被冲淡了一些。
他本能地想寻求慰藉,不由自主地往千世子的颈窝更深处蹭了蹭。
他的脸颊紧紧贴着她裸露在外,温热滑腻的皮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点安全感。
“会好吗……”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极度的恐惧。
千世子环抱着他瘦得硌人的身体,左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右手抚摸着他的长发。
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他,“会的,月彦,会好的。”
“相信我,一定会好的。”
窗外,夜色深沉,远方隐隐传来闷雷声,预示着风雨即将来临。
月彦在药物的作用和她的安抚下,呼吸渐渐变得沉重,最终陷入了昏睡。
千世子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却投向了窗外无边的黑暗,心中一片纷乱。
接下来的几天,是在月彦更加剧烈的痛苦和千世子忐忑的等待中度过的。
这医师给的药,药效十分猛烈。发作时,月彦浑身痉挛,冷汗如瀑,身体时而冷得如坠冰窟,时而如遭火焚,痛苦的嘶吼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千世子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在他发作最猛烈时,她不得不在他口中塞一团锦帕,防止他咬伤自己的舌头。
然而,当最猛烈的药效过去后,所有人都想见到的结果却并未如期而至。
月彦的身体依旧虚弱,甚至因为这番折腾而更显憔悴,咳嗽和疼痛也并未减轻半分。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最终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渐渐趋向熄灭。
夜已深,万籁俱寂,月彦的状态还是那样,在又一次非常痛苦的药效发作后,他终于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千世子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却毫无睡意,睁着眼,听着身旁月彦因虚弱而微乎其微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有节奏的“笃笃”声,像是夜鸟啄击窗棂。
千世子心中一凛,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她看向一旁,月彦还在沉睡着。他今天累坏了,药效发作了三次,早已耗光了他所有的体力。
于是她披上外衣,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推开一条缝隙。
一只体型硕大,羽毛漆黑如墨的乌鸦安静地立在窗外,是凪太郎。
它赤红的眼珠在夜色中闪着幽光,抖动黑得五彩斑斓的羽毛,露出羽毛下的信筒。
她熟练地取出信筒中的密信,摸了摸凪太郎顺滑的羽毛,它便跳下窗沿,无声无息地振翅消失在夜幕中。
回到床铺旁,她再次确认了月彦的状态,确定他还在睡着后,借着室内留下的几盏烛火,轻轻展开手中的纸条。
是父亲的笔迹,比上一次更加简洁,却带着一种箭在弦上的紧迫感。
[诸事俱备,只待汝动。时机稍纵即逝,切莫迟疑。]
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但千世子明白,离开的时刻,真的到了。
父亲那边一切安排妥当,只等她这边上演最后一场“死亡”的戏码。
她照例将纸条凑到烛台边,火舌瞬间舔舐上纸条,不出几秒,便将它无声地化为一小撮灰烬。
确保纸条燃烧殆尽,她回到月彦榻边,借着微光仔细看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