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廊下晒太阳后,千世子得寸进尺,时不时就带月彦出来晒太阳。
某天,月彦在廊下靠坐着沐浴阳光,千世子提着一个精巧的小木壶,正在给新栽种的那根树枝浇水。
经过一段时日的精心照料,枝桠上小小的叶片已然舒展开来,有半个巴掌大小。
她专注地看着那点绿意,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
就在这时,院落入口处传来一阵窸窣声响,门被推开一小半,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进来。
那是一个小男孩,容貌与月彦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头墨黑微卷的头发,但脸色健康红润,一双大眼睛看着院中,带着好奇与紧张。
“悠斗?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千世子微微一怔,随即张口呼唤他。
这孩子很喜欢他,她也喜欢和悠斗一起玩。
但月彦与家族其他成员之间的关系有些冷淡,不许旁人随意踏入他的院落。
因此一般都是她去产屋敷姑姑那里,去找悠斗玩,今天这孩子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
悠斗似乎也吓了一跳,在看到他熟悉的漂亮姐姐后立刻双眼一亮,推开门想跑过去。
但随即他看到了廊下的月彦,瞬间呆立在原地,小手绞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千世子放下水壶,脸上的笑容未褪。她蹲下身,冲着悠斗张开双手,“悠斗,来姐姐这里。”
悠斗还是有些紧张,顶着月彦的注视一点点蹭过来,在千世子面前站定。
千世子的视线与悠斗齐平,“悠斗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跟着你的女房呢?”
悠斗看着她和煦的笑容,紧张感消褪了些,小声回答,“姐姐好几日没来,我,我想和姐姐一起玩。就……”
“女房们,我跑得太快,她们追不上。”
他说着,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在廊下晒太阳的兄长,又快速把头埋下去。
“原来是这样。”千世子笑了,“悠斗很厉害呢,能自己找到这里来。”
她注意到悠斗手里拿着缠绕着布条的手鞠球,“悠斗,我们来玩手鞠球好不好?”
听到要玩自己喜欢的玩具,悠斗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点头:“嗯!要玩!”
只是他马上想到了廊下的兄长,他犹豫地看过去。
他那位从未给过他好脸色,据说脾气非常可怕的兄长,此时正沉默着看着他们这边。
千世子被小孩子的样子逗笑,摸摸悠斗的头。“没事的悠斗,你兄长大人说不定也喜欢看我们玩呢。”
她温柔的目光和笑容对他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最终还是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千世子陪着悠斗玩着简单的抛接游戏,这游戏她也会和她弟弟千介一起玩。
悠斗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因为旁边有个产屋敷月彦。如果视线有实体,那么产屋敷月彦现在就是个“哒哒哒”冒蓝火的加特林。
但在千世子的带领下,他渐渐被她的快乐感染,咯咯地笑出声来,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候在稍远处廊下的两名女房,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也忍不住低声交谈起来,语气中充满了感慨。
“呀,真是难得看到夫人笑得这么开心呢。”
“说起来,夫人也才十五岁吧?平日里真是太辛苦她了。”
“嘘!小声点!不知大人睡着了没有,别让大人听见……”
月彦其实并未睡着,他闭着眼,却能清晰地听到身旁的动静。
拍球声,千世子和悠斗雀跃的欢呼声,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他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女房们的窃窃私语,清晰地飘进了月彦的耳中。
——“她才十五岁。”
十五岁,对于贵族女子而言,或许已是适婚之龄,但本质上,仍是个半大的孩子。
应该是像现在这样,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嬉戏玩闹,而不是终日守在他这个药罐子身边,与病痛,药味和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为伍。
他依旧闭着眼,但搭在锦褥上的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却突然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健康,那么鲜活。
她的生命如同窗外那株奋力生长的小树,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和蓬勃的朝气。
而他呢?他的生命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强烈的自卑和愤怒,再次将他吞没。
但紧接着,一个更加偏执,霸道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地滋生出来,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那又怎么样呢?
她是他的妻子。
这个身份,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地绑定在了他的身边。
无论她多么年轻,多么鲜活,无论她的笑容本该绽放在怎样的春光里。
既然成了他产屋敷月彦的妻子,那么,她就必须待在他身边。
她就要永远陪着他。
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宅邸中,陪着他一起腐朽,沉沦。
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缓缓睁开眼,梅红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空洞。
他静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少女,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打断那边的嬉戏。
千世子和悠斗同时停了下来,看向他。
千世子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笑意,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阳光太刺眼了?”
月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又扫了一眼有些害怕地缩到千世子身后的悠斗,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悠斗该回去了。”
千世子愣了一下,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
她虽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赞同地点点头,于是柔声对悠斗说:“悠斗,先跟女房回去好不好?下次再陪你玩。”
悠斗乖巧地点点头,怯生生地看了月彦一眼,叫了他一声“兄长大人”,然后跟着女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廊下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阳光和微风。
千世子重新坐回月彦身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声问:“真的没事吗?”
这少爷的表情明显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难道是她和悠斗玩得太嗨,刺激到他了吗
月彦闭上眼,重新靠回软枕上,许久才吐出两个字:“……无事。”
只是那握着锦褥边缘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心中的念头,愈发清晰。千世子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他绝不会放手。
哪怕折断她的翅膀,也要将她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