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过破旧的木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光斑,蜷缩在草堆上的众人还沉浸在昏沉的睡梦中,一声粗粝的喊叫声便像惊雷般炸响在院落里:“都给老子起来吃饭!”
喊这话的是守在地牢门口的汉子,腰间别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看着格外凶悍。他一手提着个半人高的木桶,一手攥着摞粗瓷碗,从院子门口开始,挨个儿给角落里的人分发食物。昨天还是掺着砂砾的糙米粥,今天竟换成了两个麦饼,碗底还卧着一小块油花闪烁的咸肉,众人接过碗时,眼神里都透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诧异,连咀嚼的动作都放轻了些,像是怕这难得的好伙食是场幻觉。
轮到任凡、李顺溜和朱肥豚三人时,那守卫的脚步顿了顿。他抬眼看向任凡,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示意,任凡微微颔首,两人没说一句话,却像交换了某种默契。守卫把三份食物递过来,麦饼比旁人的似乎更厚实些,随后便不再停留,提着空桶匆匆往外走,脚步比来时急了不少。
没等众人把麦饼咽完,院门外又传来那守卫的怒吼:“昨天活着的都滚出来!磨磨蹭蹭的,想挨鞭子?”
众人不敢耽搁,纷纷扶着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蔫头耷脑地往外走。还是那条熟悉的土路,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还沾着前几日的血迹,被晨光一照,泛着暗沉的褐色。不多时,众人又被带到了那座熟悉的寨台跟前——土夯的台子有一人多高,边缘堆着些干枯的柴草,台面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风一吹,隐约能闻到一股混杂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
寨台中央,还是那个穿着锦缎短打的中年人,他站在寨台上,手里端着个酒壶,见人来齐了,大笑着喊道:“昨天没尽兴,今天接着来!我倒要看看,谁有本事从这儿活下来,做我虎头寨的人!”他笑声粗野,震得周围的树叶都沙沙作响,“都给我站好了,点到号的,上台!”
“1号!4号!”
随着中年人的喊声,两个精瘦的汉子被推上了台。两人都是满脸惶恐,却也知道退无可退,抓起台边放着的锈刀,几乎是同时朝着对方扑了过去。刀刃碰撞的“锵锵”声和闷哼声混在一起,没一会儿,其中一人便被砍中了大腿,踉跄着摔倒在地,另一人红着眼,举起刀狠狠劈了下去,鲜血溅得台边的草叶都红了一片。
“32号!34号!”
又一轮厮杀结束,中年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任凡刚要迈步,忽然感觉一道凶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侧头看去,正是昨天那个身材魁梧的壮汉——那汉子比任凡高出一个头,胳膊比寻常人的大腿还粗,此刻正对着他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眼神里满是挑衅,仿佛在说“小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任凡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丝毫惧意,反倒让壮汉心里莫名一沉。他本以为这少年会吓得腿软,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镇定,一股无名火顿时窜了上来,握紧拳头的手更紧了几分。
两人先后走上寨台,拿起台边的锈刀。那刀沉甸甸的,刀身布满缺口,握在手里硌得慌。壮汉率先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般刺耳:“小子,刚才敢无视我?等会儿我定要把你拆骨扒皮,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说罢,他狰狞一笑,双脚在地上一蹬,带着一股风就朝着任凡冲了过来,手里的刀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劈在任凡的胸膛上。
台下的李顺溜和朱肥豚都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他们知道任凡有本事,可看着壮汉那势大力沉的一刀,还是忍不住替他捏了把汗。周围的山贼也都哄笑起来,有人甚至开始赌任凡能撑几刀。
可就在刀刃即将碰到任凡衣服的瞬间,那壮汉突然“哎哟”一声,脚步猛地踉跄了一下,脸上的狰狞瞬间被惊愕取代。他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浑身的力气突然被抽空了似的,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台上,整个人直直地往前扑去。
任凡对此仿佛早有预料,他微微侧身,避开壮汉扑来的身影,同时弯腰捡起地上的锈刀,手腕轻轻一翻,刀刃便朝着壮汉的右臂划了过去。“噗嗤”一声,鲜血喷涌而出,壮汉的整条右臂连带着手里的半截袖子掉落在台上,他捂着伤口发出凄厉的惨叫,额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滚,嘴里含糊地喊着:“怎么回事……我的力气……”
任凡没有给他多说一句话的机会。他上前一步,刀光再次闪过,壮汉的头颅便滚落在台边,眼睛还圆睁着,里面满是惊恐和不解。温热的鲜血溅了任凡一脸,他只是皱了皱眉,随手扯过身上那件破旧的粗布衣袖,在脸上胡乱擦了擦,随后便扔下刀,转身走下寨台。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连那些刚才还在哄笑的山贼都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任凡,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少年。李顺溜和朱肥豚松了口气,连忙凑上去,眼神里满是兴奋和好奇,却也识趣地没立刻开口询问。
紧接着,轮到李顺溜和朱肥豚上台。两人各自对上了一个对手,却惊讶地发现,对方似乎格外虚弱,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没等他们出手,就已经脚步虚浮地倒了下去。李顺溜一刀解决了对手,回头看了眼朱肥豚,两人眼底都闪过一丝了然。
厮杀渐渐接近尾声,寨台上的中年人也收起了之前的漫不经心,眼神沉沉地看着台下剩下的五个人——任凡、李顺溜、朱肥豚,还有两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的中年汉子。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不错不错,你们五个命够硬,从今天起,就是我虎头寨的人了!”
说罢,他朝着台下喊了一声:“老谢!”
人群里走出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老者,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几分精明。他冲着中年人点了点头,
“把他们带到新人院,让他们先安顿下来。”
老谢应了声,转过头对着任凡五人说道:“你们五个跟我来。”
五人跟在老谢身后,穿过几条狭窄的巷子,最后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院子不大,角落里种着几棵歪脖子树,靠墙搭着个简陋的柴房,正对着院门的是一排土坯房。老谢指了指那些房间:“你们先在这儿等着,别乱跑。”说完便匆匆离开了,脚步看起来有些匆忙。
没等多久,老谢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木盒的小喽啰。他把木盒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掀开盖子:“这里面是你们的衣物和兵器,过来领了。”
众人上前一看,衣物是最普通的粗布短打,颜色发灰,摸起来糙得很;兵器也只是些普通的铁刀,比之前寨台上的锈刀强不了多少。任凡拿起一把刀,掂量了一下,刀刃还算锋利,暂时也够用了。
“领完东西,你们五个选个头领出来。”老谢拍了拍手,语气平淡地说道,“明天一早,带着头领去二当家的住所报道,他会给你们安排差事。”说完,不等众人回应,便带着那两个小喽啰转身走了,院门“吱呀”一声被关上,院子里只剩下任凡五人。
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那两个中年汉子对视一眼,眼神里都透着几分意动,显然都想当这个头领。李顺溜和朱肥豚则不约而同地看向任凡,在他们心里,任凡早就成了主心骨。
任凡迎着那两个中年汉子的目光,缓缓开口:“二位,不如由我来当这个头领,如何?”
那两人愣了一下,其中一个高个子汉子皱着眉说道:“凭什么?我们兄弟俩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论拳脚论经验,都比你这毛头小子强。”
“就凭我是个药师。”任凡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你们既然入了山寨,往后少不了下山抢东西、跟人拼命,受伤是常有的事吧?”他顿了顿,看了眼两人微变的神色,继续说道,“我听说这虎头寨里的老中医,治个小伤都要收好几两银子,要是伤得重了,能不能救活还两说。跟着我,你们要是受伤了,我随时能给你们治,至少能保你们一条命。”
这话一出,那两个汉子顿时沉默了。他们都是过惯了刀头舔血日子的人,最清楚受伤无人医治的滋味。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笃定的李顺溜和朱肥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那我们就听你的。”说完,两人便各自挑了个靠里的房间,推门进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任凡三人。任凡看了眼李顺溜和朱肥豚,说道:“你们心里肯定有疑问,跟我来。”说着,他挑了个靠窗的房间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掉漆的案桌,墙角堆着些干草。任凡坐在床沿上,把昨天和守卫老冯的约定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昨天老冯悄悄给我们的对手的饭下了软骨散,正是刚才壮汉和他们对手虚弱的原因。
李顺溜和朱肥豚听完,脸上满是佩服。朱肥豚挠了挠头,憨笑着说:“凡哥,你可真厉害!要不是你,我和溜子今天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
李顺溜也郑重地点头:“凡哥,我们俩的命是你救的,从今往后,你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仨拜个把子吧?”李顺溜突然提议,眼睛亮闪闪的,“往后在这山寨里,我们就是亲兄弟,互相有个照应。”
朱肥豚立刻附和:“好啊好啊!凡哥,当大哥;溜子你当二哥;我就是三弟!”
任凡看着两人真诚的眼神,心里也泛起一丝暖意。在这人心叵测的山寨里,多两个信得过的兄弟,总归是好的。他点了点头:“好,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兄弟。”
三人没有香烛,便对着窗外的太阳,各自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磕完头,三人相视一笑,之前的拘谨和疏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李顺溜和朱肥豚又说了几句,便退出房间,去隔壁选了住处。
房间里只剩下任凡一人。他闻了闻自己身上,混杂着汗臭味和血腥味,黏腻得很不舒服。院子角落里有一口老井,他提着水桶打了两桶水,在房间门口的土灶上烧开,倒进一个破旧的木盆里。褪去身上的脏衣服,他缓缓坐进木盆里,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连日来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他靠在盆边,不知不觉就眯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凉意惊醒,才发现水已经凉了。起身擦干身体,换上刚领的粗布短打,虽然算不上舒服,却干净整洁。他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又琢磨着明天见二当家该说些什么,不知不觉便有些发愣。
就在他起身准备吹熄案桌上的竹灯时,院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声音很急促,像是有急事。任凡皱了皱眉,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守卫老冯,他脸上没了往日的镇定,神色慌张,额头上还冒着汗。
两人对视一眼,任凡率先开口:“是不是你老娘挺不住了?带我去。”
老冯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压低声音说:“快跟我来!”
任凡跟着老冯,借着月光在山寨里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了一处相对整洁的宅院。院子里种着几株菊花,香气清淡。老冯推开正屋的门,低声说:“就在里面。”
任凡走进去,只见屋里的油灯亮着昏黄的光,一张木床上躺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嘴唇干裂。老冯跟在后面,声音带着急切:“这是我老娘,不知前几天怎么就染上了风寒,现在突然病情加重了,快挺不住了。
任凡走到床边,先看了看老人的面色,又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脉象浮而无力,是风寒入体引发的高热,若是再晚些,恐怕真的回天乏术。他又让老人张开嘴,看了看舌苔,确认了病症,才转过头对老冯说:“还有救。你去给我找几味药——紫苏叶三钱,生姜两片,荆芥二钱,防风一钱,再找些葱白。”
老冯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忙应道:“我这就去!”说着便转身往外跑,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没过多时,老冯就提着个木盒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你看看,是不是这些?”
任凡打开木盒,里面的药草都很新鲜,显然是老冯特意找的好货。他点了点头,走到屋角的小灶边,先把生姜和葱白切碎,再把紫苏叶、荆芥、防风洗净,一起放进陶罐里,加了两碗水,用文火慢慢熬煮。老冯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紧紧盯着陶罐,生怕出什么差错。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药汤熬好了,颜色呈浅褐色,散发着一股辛辣的药味。任凡把药汤倒进粗瓷碗里,放在嘴边吹了吹,直到温度适宜,才端着碗走到床边,轻轻扶起老人,把药汤一勺一勺地喂了进去。
老人刚开始还有些抗拒,喝了几口后,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的苍白也褪去了几分,泛起一丝淡淡的血色。老冯看着这一幕,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眼眶微微发红,对着任凡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你也帮了我。”任凡淡淡一笑,把碗放在案桌上,又叮嘱道,“这药每隔一个时辰熬一次,连喝三次,明天早上应该就能退烧了。要是还有什么不适,随时来找我。”
老冯一一记下,送任凡到院门口。任凡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月光洒在小路上,映出他修长的身影。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疲惫,没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连梦里都是药草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