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夜色温柔得像一碗温热的糖水，花店二楼小厅里，橘黄的灯光暖融融地洒下来。
沈清秋解了围裙，端上最后一盘麻婆豆腐，红油赤酱，香气混着花椒的辛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造反。
“开动开动！饿死啦！”她儿子小宇第一个跳上椅子，眼睛盯着那盘豆腐放光。
“没规矩！”沈清秋嗔怪地拍了下儿子的手背，眼底却是满满的笑意。她捋了下耳边垂落的发丝，招呼陆修和夏小棠，“快坐，小棠今天最辛苦，多吃点。”
夏小棠洗了手，脸上还带着直播后的疲惫，但眼睛亮亮的。她挨着陆修坐下，看着一桌子菜：清炒时蔬油亮碧绿，蒜香排骨金黄诱人，最中间那盘麻婆豆腐，红油里卧着雪白的嫩豆腐和酱色的肉末，点缀着细碎的青蒜苗，视觉嗅觉都是冲击。
“好吃！清秋姐，你这手艺绝了！”夏小棠吸着气，真心实意地赞。
“就是！妈你做的比学校门口那家‘川味馆’强一百倍！”小宇嘴里塞着排骨，含糊不清地夸，油乎乎的手抓起筷子，学刚才直播里夏小棠清理瓷碗缺口的模样，对着空气点点戳戳，小脸绷得严肃，“大家看这里！污垢！清除！包浆！保护！缺口……唔，留着讲故事！”他模仿得惟妙惟肖，连夏小棠那点认真的小倔强都学了个七八分。
陆修刚扒拉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笑得肩膀直抖，顺手就揉了揉小宇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臭小子，学得还挺像！干脆以后别上学了，跟你夏姐姐学修古董去！”
“那敢情好！”小宇眼睛一亮，立刻顺杆爬，转头就冲夏小棠叫，“师父！收了我吧！”又冲陆修喊，“哥！你帮我求求情！”
夏小棠脸微微发烫，刚夹起的一块豆腐差点掉回盘子里。
沈清秋正给小宇碗里添豆腐，闻言手顿了一下，脸上那温温柔柔的笑似乎淡了一丝丝，快得让人抓不住。她垂下眼，把豆腐稳稳放进小宇碗里，才抬眼，语气还是那么柔和：“别贫了，快吃你的饭，作业还没写完呢。”
陆修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对着沈清秋说：“清秋姐，你这豆腐真是绝了，又麻又辣又烫嘴，过瘾！”他吃得额头冒汗，衬衫领口松开了点，比白天直播时那副老板派头松弛得多。
夏小棠也赶紧点头附和：“嗯嗯，超好吃！”
灯光暖黄，饭菜的香气蒸腾，小宇叽叽喳喳讲着学校趣事，陆修偶尔接两句茬，夏小棠安静吃着，沈清秋则不时给这个添点菜，给那个递张纸巾。老街外偶尔传来几声车喇叭和邻居的谈笑，都被这小小的温暖空间隔绝在外。
这顿庆功饭，吃得人心里头热乎乎的，像冬日里捂了个暖水袋。
碗盘渐渐空了。夏小棠放下筷子，自然地站起身，开始收拾空碗碟。“我来洗碗，清秋姐你今天够累了。”
沈清秋正拿着块湿抹布擦桌子，闻言立刻伸手按住夏小棠要去拿碗的手背。她的手温热，带着点常年侍弄花草的薄茧，却异常有力。
“哎哟，快放下！”她声音带着笑，“你这双手，是要修瓷器、看显微镜的宝贝，哪能用来沾洗洁精？万一滑了碰了怎么办？”她轻轻把夏小棠按回椅子上，“坐着，喝点茶歇歇，陪陆修说说话。这点碗，我两下就冲好了。”
说着，她利落地把碗碟摞好，端进了旁边的小厨房，水龙头哗啦啦响起。
“妈，我做作业去了”，小宇趿拉着拖鞋踢踢踏踏回自己小房间去了。
二楼小厅里，只剩下陆修和夏小棠。空气里还弥漫着食物的余香和栀子花的甜腻。窗外的夜色更深沉了些。
陆修靠着椅背，随手拿起桌上一个沈清秋刚洗净、还带着水珠的橘子慢慢剥着。
他抬眼看向夏小棠，灯光下，她眼底还带着直播后的疲惫红血丝，但精神明显松弛了。“今天那场直播，最后那段话，”他声音不高，带着点闲聊的随意，“够劲。‘修复不是开美颜滤镜’，‘修旧显真’，说得真好。比我这只会蛮干的强多了。”
夏小棠捧着沈清秋刚给她倒的茉莉花茶，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听到陆修提起“蛮干”，她嘴角忍不住往上弯了弯，一丝促狭的光在眼底闪过。“陆老板现在谦虚了？当初修我家盘子的时候，可没见这么客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追忆的恍惚，“那会儿，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陆修剥橘子的手停了一下，橘皮的清冽香气散开。他当然记得那个昏暗的雨夜，那盏孤零零的工作灯，还有那个被蓝光瞬间抹平了开片纹、然后在自己面前粉身碎骨的天青釉盘。夏小棠那句带着哭腔的控诉——“你把它捂死了！”——仿佛还在耳边。
“那会儿…”陆修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把剥好的橘子掰了一半递给夏小棠，“刚上手，不懂。觉得修得锃光瓦亮、严丝合缝就完事了。哪知道…”他摇摇头，没说下去。
夏小棠接过橘子，指尖沾了点冰凉的汁水。“后来修战国帛书那次，”她声音轻快了些，“我还记得你手指悬在那儿，蓝光都冒出来了，最后硬是忍住了，把那个虫蛀窟窿留了下来。”她学着陆修当时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压低了声音：“‘虫眼是老物件喘气的口子’——啧，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她忍不住笑出声，眉眼弯弯，那点疲惫被冲淡了不少。
陆修也乐了：“还不是被你砸盘子砸怕了？”他喝了口茶，想起什么，“还有那次，下暴雨，你抱着你爸那本笔记冲进来，浑身湿得跟水里捞出来似的，手抖得连个钤印都按不住…”
他话没说完，夏小棠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多了份沉重和感激。“那次…多亏了你。”她声音低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要不是你，那本笔记…我爸最后一点念想…”
两人沉浸在那些或尴尬、或沉重、或带着点微小默契的回忆里。灯光柔和地洒在他们身上，距离在不经意的追忆中拉近。
陆修讲起她当时按着痉挛的右手、抖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狼狈样子，夏小棠又气又笑地伸手作势要打他，气氛一时轻松而微妙。
小厨房的水流声不知何时停了。
沈清秋静静地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捏着一块擦得半干不湿的抹布。她看着小厅暖黄灯光下那两个挨得有些近的身影，看着夏小棠带笑又带着薄怒的侧脸，看着陆修嘴角噙着的那抹放松的、甚至带着点纵容的笑意。
陆修抬手比划着夏小棠当初手抖的样子，手指无意间擦过夏小棠垂在肩侧的发梢。
沈清秋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黯淡，轻轻吸了口气，仿佛只是出来透个气，转身走向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