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十一月的清晨,晨雾还未散尽。
张振和林倾霞,已经站在肯辛顿酒店门口,等待与莎拉导演的会面。
“伦敦比香港冷多了。”
张振将林倾霞米色风衣的领子,竖起来。
看着她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成白雾。
笑:“幸好,这里只是伦敦而不是北欧!”
张振顺带着看了眼手表。
——莎拉很准时,说九点就是九点。
果然,一辆黑色的伦敦出租车。
准点停在酒店门口,车窗摇下,露出莎拉干练的面容。
“早!上车吧,带你们去bbc的路上,顺便看看伦敦的早晨。”
出租车平稳地驶过海德公园,雾中的伦敦显得格外静谧。
莎拉今天没有带摄制组,穿着简单的卡其色风衣,更像是朋友间的见面。
“昨晚休息得好吗?时差调整得过来?”
她关切地问。
“还好,就是凌晨三点突然醒了。”
林倾霞笑道,“睁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典型的旅行者综合征。”
莎拉点头,“我第一次去香港拍摄时,也是这样。”
车子经过白金汉宫,卫兵正在换岗。
红色的制服,在灰蒙蒙的晨雾中格外醒目。
莎拉没有像普通导游那样,指指点点。
只是轻声说:“这里每天上演着不变的仪式,而城市里的人们,却各自经历着千变万化的人生。”
张振望向窗外:“就像香港的升旗仪式,每天重复,但观看的人心境各不相同。”
莎拉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我想和你们,深入合作的原因——你们懂得仪式背后的个体故事。”
bbc总部大楼的会议室里,这次等待他们的不只是莎拉团队,还有三位陌生人。
“这位是伊娃·科瓦尔斯基,”
莎拉介绍一位,银发老太太,“波兰裔英国历史学家,专门研究二战期间的家庭离散档案。”
伊娃大约七十岁,穿着深蓝色套装。
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优雅中带着学者的严谨。
她与张振握手时,手劲有力:“我看过你们‘记忆计划’的预告片,非常感动。”
“这位是马克·陈,”
莎拉转向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华裔男士,“bbc社区项目的负责人,父母是1960年代,从香港移民来的。”
马克的中文,带着英国腔:“我父母常说,在香港还有失散的亲戚。看到你们的项目,我觉得或许能帮到很多人。”
最后一位,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士。
红褐色卷发,笑容温暖:“我是苏菲,移民援助机构的社工。我们每天面对的,都是离散与重聚的故事。”
张振心中一动。
——这正是他们需要的本地合作伙伴:
学者、媒体人、社工,覆盖了研究、传播和落地的完整链条。
会谈开始,伊娃首先打开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在英国,有成千上万个类似的故事。”
她的手指抚过档案页,“我的研究显示,仅波兰社区,就有至少三万个家庭,在二战期间失散。四十多年过去了,很多人还在寻找。”
马克补充:“华人社区也一样。五六十年代移民潮,很多家庭因为各种原因分隔两地。我父亲和他的姐姐,就是1962年失联的,至今没有消息。”
苏菲从社工角度说:“最大的困难是,第二代、第三代移民往往只有零碎的信息。一个名字,一个模糊的地址,一张褪色的照片。就像拼图缺了太多块。”
林倾霞轻声问:“那他们通常,通过什么途径寻找?”
“以前主要是通过教会、同乡会,”
伊娃说,“但成功率很低。报纸广告、广播寻人,像大海捞针。现在有了电视,效果好一些,但覆盖面还是有限。”
张振思考着:“我们在香港的做法,是建立档案库,把零碎信息数字化,用关键词交叉比对。但需要大量的人工整理和核实。”
“这正是bbc可以帮忙的,”
莎拉接过话头,“我们有覆盖全英的广播网络,有电视节目时段,还有正在发展的数据库技术。但我们需要你们的经验——如何与寻亲者沟通,如何辨别信息真伪,如何安排安全的重聚。”
接下来的两小时,会谈变成了热烈的讨论。
张振分享了“记忆计划”的具体流程,林倾霞讲述了几个,典型案例中的细节处理。
伊娃则提供了,欧洲历史背景的专业知识。
“有一个案例,我想现在就可以开始,”
伊娃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昨天刚收到的求助。波兰裔老太太,想找1944年华沙起义时,失散的妹妹。”
文件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两个穿着旧式连衣裙的小女孩,手拉手站在废墟前。
笑容灿烂得,与背景格格不入。
“这是玛丽亚女士,今年七十一岁。妹妹如果还活着,应该是六十九岁。”
伊娃的声音很轻,“她每年都在《波兰日报》上登寻人启事,登了三十七年。”
会议室安静下来。
“我们能见见她吗?”
张振问。
莎拉看了看日程:“今天下午可以。玛丽亚女士就住在北伦敦。”
中午,莎拉带他们在bbc的员工餐厅用餐。
餐厅里人来人往,有人端着餐盘匆匆走过。
有人在角落里,讨论节目策划,充满了媒体机构特有的忙碌气息。
“这里和香港的电视台很像,”
林倾霞观察着四周,“一样的快节奏,一样的创意氛围。”
马克端着餐盘,加入他们:“我听说星时代除了‘记忆计划’,还有唱片和漫画业务?这种组合很特别。”
张振笑了:“一开始只是想做音乐,但故事越来越多,就自然扩展了。现在我觉得,所有创意形式本质上都是在讲述人的故事——用旋律、用画面、用文字。”
“我喜欢这个理念。”
马克认真地说,“我父母开中餐馆,他们常说,每一道菜背后也有故事。为什么离开家乡,为什么选择某个配方,为什么坚持某种味道...都是离散故事的一部分。”
莎拉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明晚有个慈善晚宴,很多文化机构和慈善基金会的人会参加。你们愿意来吗?可以认识更多潜在的合作伙伴。”
张振和林倾霞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下午两点,他们驱车前往北伦敦。
雾已散去,露出了伦敦典型的灰白色天空。
街道两旁的维多利亚式建筑,整齐排列。
偶尔能看到波兰语的招牌。
——杂货店、理发店、书店。
玛丽亚女士,住在一栋三层公寓的一楼。
开门时,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
银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蓝色眼睛里,有种历经沧桑的平静。
“请进,茶已经准备好了。”
她的英语,带着明显的波兰口音,但很流利。
客厅小而整洁,壁炉上方,挂着一幅波兰乡村风景画。
书架上,摆满了波兰语书籍。
最引人注目的是,壁炉架上的一排相框。
——全是同一个小女孩,在不同年龄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