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纸条在火焰里蜷缩、发黑,化作一片轻灰飘落在地。林战盯着那点余烬,没伸手去扫,也没再看第二眼。
他盘膝坐下,双掌交叠于腹前,眉心微热,鸿蒙道印悄然运转。一股温润气息自识海垂落,顺着经脉游走全身,像是把白天攒下的杂音一寸寸碾碎、吞下。呼吸渐渐平稳,心跳与体内气机同步,如同山中古井,不起波澜。
天刚亮,他就出了门。
晨雾未散,东崖别院外的小径湿漉漉的。他脚步不急不缓,穿过几处岔路,直奔演武场。沙袋依旧挂在老位置,皮面裂了一道口子,露出内里的铁砂。他脱掉外袍,扎下马步,拳头砸出第一击。
砰!
尘土扬起半尺高。
身后传来脚步声,三五个外门弟子聚在场边,指指点点。
“还练?脸皮真厚。”
“听说灵云宗赵师兄亲自递丹药都被拒了,这不是打咱们云天宗的脸?”
“要我说,执事们太仁慈,这种不知好歹的人,早该清出外门。”
林战没回头,拳势不变。一拳接一拳,节奏如钟摆,稳得像钉在地上。
有人嗤笑:“装什么镇定,等哪天连聚气丹都领不到,看他还能不能站这儿挥拳头。”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从演武场入口传来:“谁说他不知好歹?”
众人回头,云昊站在晨光里,折扇合握手中,目光扫过说话那人。
“你亲眼见他收了金丹?还是听见他辱骂宗门?”云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还是说,你们只凭几句风言风语,就敢给同门定罪?”
那弟子脸色一白,支吾着说不出话。
云昊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场边,看着林战的背影。汗水已浸透他的短衫,脊背上一道道肌肉随着出拳起伏,却没有丝毫迟滞。
“我知道你们在议论什么。”云昊转过身,面对众人,“林战拒绝灵云宗拉拢,不是因为狂妄,而是因为他记得自己是谁。”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是我带他进宗门的。那时他饿得站不稳,跪在山门前三个时辰,没人理他。我问他想不想活,他说想。我就带他来了。这些年,他没靠任何人,一拳一脚打出这条路。现在有人捧着资源来换他背弃师门、背叛引路人,你们觉得他该点头?”
人群安静下来。
“真正的忠诚,不是嘴上喊得响。”云昊环视四周,“是在有机会走捷径时,依然选择留在原地,守住本心。你们骂他忘恩负义,可你们有没有问过,他对谁忘恩?对谁负义?”
一名弟子低声开口:“可……他若答应,也是为宗门结盟……”
“结盟?”云昊冷笑,“人家送丹药、许好处,图的是他这个人,不是咱们云天宗。今天能拉拢他,明天就能用他当刀,反过来削咱们的根基。你们以为那是机会?那是陷阱。”
又是一阵沉默。
有人低头,有人避开视线。
云昊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走过林战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终究没有开口,只轻轻点了点头,便消失在晨雾尽头。
林战依旧在打沙袋。
拳头落下,沙袋剧烈晃动,绳索吱呀作响。他的呼吸略重,眼神却比以往更清明。
他知道那些话传到了耳边,也知道有些人已经开始动摇。但他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感谢。只要他还站在这里,每一拳都是回答。
日头渐高,演武场人来人往。议论声仍在,但已少了尖锐嘲讽,多了几分犹豫和低语。
“听云师兄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
“可他那一晚,确实没接丹药啊……”
“问题是,谁规定别人给东西就得接?咱们外门弟子,哪次不是抢破头才拿到一颗聚气丹?人家凭什么白白收礼?”
中午过后,林战回到东崖别院。
屋门紧闭,门槛下压着一张新纸条,字迹潦草:**你不过是个弃子,云昊救不了你**。
他弯腰拾起,没拆看,直接撕成两半,扔进角落的陶盆里。取出火石一点,纸片燃起,火光映着他半边脸,明暗交错。
他坐回蒲团,调息入静。
鸿蒙道印缓缓转动,将白日所遇的纷乱气息——讥笑、敌意、质疑、怜悯——尽数吸纳。这些不属于战斗的残念,原本无用,却被道印悄然炼化,凝成一丝丝微弱暖流,渗入骨髓。筋骨深处传来极轻微的鸣响,像是冰层裂开细缝,有新力在积蓄。
傍晚,他取出断刀。
刀身斑驳,裂痕如蛛网,握柄已被磨得光滑。他用布条缠手,一圈又一圈,动作缓慢而专注。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刀刃上,映出一道冷光。
敲门声响起。
他停住手。
门外无人说话,只有脚步声轻轻退去。他起身开门,石阶上放着一个油纸包,四角方正,用麻绳捆着。
他蹲下,解开绳子,打开纸包。
是几卷粗布条,崭新,厚实,边缘裁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有一小瓶膏药,标签上写着“护筋”。
他盯着那包东西看了很久,没出声,也没抬头望向远处的身影。
最终,他将布条和膏药一起拿进屋,放在桌上。然后重新坐下,盘膝闭目。
道印再度亮起,比之前更稳,更沉。
夜深了,院外虫鸣稀疏。屋内灯火微明,映着他挺直的脊背。
他坐在那里,像一座未动的山。